繁塔，繁华事散逐香尘

能历经天灾人、改朝换代以及最残酷的时间考验而留存下来的百年宫殿在我国屈指可数，然而，百年佛塔随处可见，即便是千年的，也有好些处。
开封，这座深受黄河水患之害的古城，“宫阙万间都作了土”，而今留下来的“真古董”只有铁塔和繁塔了。它们是开封城忠实的卫士，静静站立在城北的东西两端，彼此遥望，看尽千年的沧桑变化和世态炎凉。

去开封的游客，很少有人知道繁塔的，很多人甚至以为铁塔是开封城仅存的最古老的建筑。铁塔游客如云，而繁塔门可罗雀。铁塔成了开封城的标志，而曾经是开封地标的繁塔寂寞寥落。看来，繁塔的运气真不如铁塔。

近傍晚的时候，我从禹王台公园出来，沿着破败的小巷向着繁塔寻去。远远就能看到一座孤塔在惨淡的日光下沧桑而寂寥，而周围的民居很破落，正在拆迁中，一路上都是乱七八糟的。七拐八绕，终于到了他的跟前。

繁字不念“fan”,而念“bo”，是因为建塔的地方住着几户繁姓人家。因这样的原因而命名的塔在我国的塔史上不知是不是独一无二的，但肯定是少见的。似乎也是有寺才有塔，塔因寺而建。可繁塔却不是依寺而建。那为什么要建繁塔呢？

“台高地迥出天半，了望皇都十里春”，“繁台春色”是著名的汴京八景之一。难道建繁塔，是为了登高望远，一览开封春色？那为什么要建成塔的形式呢？为什么又要以塔命名，干嘛不叫繁楼呢？

站在繁塔边，我的头脑里有一大堆问题想要知道答案，可只有一座孤塔的景区里只有我一人。我想即使遇到人，恐怕也难有人能回答吧。在铁塔上有遇到一个中国古典文化研究的专家，他只知铁塔而不知繁塔呢。

“铁塔高，铁塔高，铁塔只搭繁塔腰”，世代相传的当地民谣唱出了繁塔曾经的绝代风华。建于宋代的繁塔曾是一座六角九层，80余米高的巨型佛塔，而铁塔塔现高55.88米，看来民谣不欺后人。
可惜，繁塔在明朝时被认为王气大盛而遭“腰斩”，上面的六层被毁去，高大的身躯只剩下了三层。这让原本看上去就笨重的她变得更加臃肿不堪。站在她的身下，抬头看她，你会发现她其实还是很美的。

精美的容颜依旧笑春风，美人迟暮终究还是美人，胖一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呢，丰韵让犹存的风韵更加饱满，让高雅的仪态更加稳重。
后人在原塔之上，仿损毁的六层缩建为六级小塔。有人说这成为如今独特奇丽、别有风趣的造型。我觉得此人是在信口开河、异想天开。试想一下：大块头、小脑袋，仿若你处于凹透镜里变得又肥又短小的身子加上你原本的脑袋，你会觉得奇丽、风趣吗？恕我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我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真不知当时的设计者是怎么想的。断臂的维纳斯多美，干嘛要去做这类煞风景的事？

繁塔呈六角形，多边形的塔身让她的线条很优美。塔身由加釉灰色方砖砌成，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青光，而在背着阳光的地方则呈现凝重的灰色。这都是岁月沧桑的颜色，让人忍不住叹息。

繁塔最大的特色在于每块方砖上都雕有佛像，共108种，7000余尊。可惜不少佛像的头被毁了，不知是不是文革的“革命”结果呢。绕塔一周，手指轻轻拂过一块块的塔砖，释迦牟尼、文殊、普贤、观音、罗汉等佛像就在指尖慢慢走过。亦步亦趋，一砖一佛，姿态各异，真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整颗心变得越来越平静，只感觉世界真的很安好，面对喧闹或落寞，都可以安之若素。


繁塔，可以登，这让我很兴奋，因为现在能让上的古塔真的不多。塔大的好处就是里面的空间大，繁塔第一层有两个塔心室，上塔有两个通道。塔心室里供有菩萨，我不是善男信女，直接忽视掉。
资料上说塔内存有178块宋代佛经碑刻，是珍贵的佛经碑刻精品，塔内各层的墙壁和登道上，还镶嵌着琳琅满目的宋代石刻题记。这些东西我都不懂，也没多大兴趣，可它们是宋代的东西啊，摸一摸，感受一下历史的厚重和岁月的沧桑也是好的。可惜上塔的通道好暗，阶梯好陡。我没有照明工具，摸黑向上登，心思都集中在安全问题上了，真担心一不注意会摔下去。

头上是昏黄的灯光，脚下是漆黑的阶梯，空间是那么小而安静，我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真是越往上爬越害怕。
终于到第四层了，里面没有灯，但佛洞很大，有一米多高，可以借光。抬头向上看，由于光线实在不足，黑洞洞的，不知道有什么，只感觉空间还是蛮大的。四周的墙砖上都雕有佛像，同时也遍布着中国人的“国粹”——某某到此一游的纪念笔记。好好的文物古迹就这样被你一笔他一画的慢慢在破坏，国人的素质让人寒心，但管理者疏忽的管理也有不容推卸的责任。


从佛洞向外看去，除了看到近处的废墟，远处的地平线，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到了。看来，“繁塔春色”已化作了历史的尘土，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们只能在曾经生活在东京城里的文人墨客的诗词歌赋和丹青里去寻找那华丽的剪影。

下塔的路很陡，走得我两腿发软。在一个拐角处，你会面对这样的情形：拐角便是下塔的路，看过去是一片朦胧；直走是佛洞，看过去是一片光明；回首是上一层塔的路，看上去是一片黑暗。这样的情形让我不由得有这样的思索：如果我继续往前走，向着光明走去，那就是掉下去，也许小命不保，不就是下地狱了吗？而如果我回头走，向着黑暗走去，那就是向佛走去，那就是上天堂了。难道地狱也可以是光明的，而天堂却是黑暗的？如此类推，走那光线朦胧的通道就是向人间了，人间道就是这样黑白不分明吗？
一个人置身于一座孤塔里，时间久了，难免会害怕的。不能想太多了，还是赶紧出塔为好。
出了塔，我忍不住坐在塔边，静静的仰望她。繁塔啊，你真是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千多年来，你见证了开封城的沧桑巨变，经历了悴不及防的黄河波涛和经久不息的战火硝烟，一度还因王气大盛而遭腰斩。你在哭泣，在心痛么？
“泪眼问花花不语”，于是问花人看到“乱红飞过秋千去”，花应了问花人。“繁华事散逐香尘”，繁华的街市消失了，宽阔的河道淤塞了，高大的宫墙坍塌了，只有你顽强地保留下了残破的身躯，静静的还矗立着。我懂了，你也应了我的回答：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切都尝试过了，经历过了，而今只要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