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柯记行 之五：日出.积雪.不是告别的告别

从到达大本营的那天开始，同高反斗争的胃口就一直表现不佳。跌跌撞撞从暴风雪中奔命回来，钻进帐篷暖和了一会儿后，突然感觉到了清晰的饥饿。是啊，这几天几乎没有吃下什么东西了。从包里面翻出了泡面和方便米饭，第一次觉得这些方便食品没有那么面目可憎。煮面、泡米饭，胃口好的出奇。登山可真是体力活呢。

汤足饭饱，开始悠闲地用炉子烤潮湿的袜子手套。帐篷外，依然是冰天雪地狂风呼啸。帐篷内，那一盏小小的炉火，点亮了生命中最醉人的温暖。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巴荒写的一本书，她孤身一人去古格王国的遗址临摹壁画，晚上住在遗址山坡的下的一个旧房子中。用报纸糊住黑洞洞的窗口，点燃一只蜡烛。虽然屋外是荒凉恐怖的千年遗址，但那一张薄薄的纸，一盏摇曳的烛火，却给了人无穷的温暖和勇气。这让人联想起了居所和家，无论它多么单薄，多么狭小，微笑的信念就可以让它成为宫殿。
夜晚，仍然是风雪大作，辗转反侧。
清晨，云雾还紧紧缠绕在雪峰四周，不肯散去。天边逐渐亮起橘色的光芒，起初是微弱的，柔软的，似乎穿不透厚厚的云层，只在天边涂抹出一片羞涩的浅浅粉红。

渐渐地，雾散云消。初升的第一缕阳光投在雪峰的侧面，为她柔美的曲线镶嵌一道滚金的边，是玫瑰红色的，如同梦幻中的色彩。

湛蓝的天幕下，雪峰白的发蓝。温暖的生命之光，穿越朝雾，在雪峰顶洒下一个金色的圆。淡淡的雾气氤氲，也被涂抹成了灿烂的玫瑰色。雪山的日出，美得令人窒息。

这一刻，雪峰，太阳，共同演绎了最庄严的大美。在这天地同辉伟大的时刻，永恒的雪山与你同在。心中升腾起生命中从未体会过的尊严与感动。

收拾行囊。一夜的大雪，让帐篷几乎半埋在其中。

有同伴的地席被紧紧地冻在了雪地上，费了好大功夫才扯下来。
我的鞋子放在了外帐和内帐之间的空隙，虽然没有落雪，却冻成了冰疙瘩。将温暖柔软的脚塞进去，真的是件有点恐怖的事儿。蹬、踹、拽、跳，可怜的脚终于屈服了，蜷缩进了这个硬梆梆的冰窖。
这是我们的帐篷拆完后的雪坑，雪坑下是亘古寂静的亿万年冰川。不远处，新疆的山友还在静静休息。

积雪已没过膝盖。松软的大雪覆盖了一切痕迹，阳光下的雪野一片静谧。那么神闲气定，那么纯净安详。


虽然还不到论功行赏的时刻，还是要给此行的亲密伙伴——冰镐来张特写。这一柄小小的利器，在危急关头可是最名副其实的救命稻草。

是告别的时刻了。在这最纯净的冰川雪原上，与最亲爱的伙伴们合影留念。小巴、大漠、张娟、我、小雨、小白、小宋、王鹏、马戈、小麦、小米、小黄，还有浪子。你们的坚韧执着、乐观互助、勇气和分享让这5000米的高寒之处充满了温暖与感动。
踏雪而行。这一刻的别离，虽然在走近她的时刻就已注定，但此时的我已经不是来时的我。我的心涨满了不可言说的低与高、近与远、浅与深。
这生命中的第一座雪色山峰，注定了从初见她的那一刻起，就将我们的痛苦折磨与她的恢宏绝美，我们的奋力登攀与她的深沉无言，深深镌刻进血液里。


下撤到大本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大雪让四周陡峭的山峰全部披上了银装，几乎无法辨认。大帐篷已经拆掉打包，若不是那个同样雪白的冰川厕所，还真会以为大本营消失在这茫茫雪原中呢。

搭上中科院冰川考察所的便车，行至老虎沟，与找车上来的山友会合后，返回敦煌。
车子上，满载疲惫、兴奋与幸福的微笑。冰川、雪峰在身后渐渐远去。这是告别也是回归。在每个走进她的灵魂中，她会永远磅礴美丽，永远刻骨铭心。

有人说，人一辈子一定要去登一座雪山。
庸庸碌碌的市井生活，很容易磨钝我们感知世界的触角，消耗我们探索未知的勇气。天空其实远比我们想象的高远，世界其实远比我们意识的广阔。如果你没有在空气稀薄中感受过肺部的紧缩，没有在耀眼的阳光下被冰雪的反射刺痛双眼，没有在急剧下降的温度中体会渐渐变轻的生命，是会与生命中很多闪光的人性失之交臂的。这有着惊人美丽的纯净冰川，会让我们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伟大，体会到什么是纯粹的崇高。
在生命的禁区，生命的奥秘反而会向你微笑敞开。在空气稀薄的高处，自由的呼吸反而会让你澎湃欲飞。而这一切，只需要一颗开放的心灵，一双发现的眼睛，一腔不熄的勇气和热情。
山，在那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