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到五指山去看红叶

　　终日忙于日常杂事，一转眼，又到了冬天。此时的北国，该是风声萧萧、白雪飘飘了吧？海口街头，寒意渐浓，人们不得不穿上厚一点的衣服了。

　　11月10日，我接到了去五指山看红叶的通知，有些意外，不是因为通知本身，而是因为第一次听别人提到“五指山红叶”。生长在海南，我知道五指山孕育了海南众多江河，滋润了广阔的土地，而至今，却仍然没有亲临那幽深而神秘的所在，更没有听说过那里生长着大面积的三角枫。于是，我赶忙上网查找关于“五指山红叶”的资料。

　　北京香山红叶和加拿大枫叶，皆出于槭树科植物，五指山红叶则来自枫香树。枫香树属金缕梅科，它的叶片分裂为三角，故称三角枫。网上的一张关于五指山三角枫的名曰“层林尽染”的远景摄影图片，把我深深吸引住了：夹杂着极少数其他树木的枫林，林木冠盖相属，连绵起伏。鲜红、粉紫、深蓝、嫩绿和墨绿的叶子，自我呈现，赏心悦目。我想，那定然是上帝特意在海南展出的一幅巨大的绝版油画了。对于五指山红叶，我因无知而惭愧，因期待而兴奋。

　　20日上午九点许，我们驱车走海榆中线朝五指山而去。同行的有崽崽、李少君、严敬等六位师友。在路上，我的脑海里闪过各种各样的关于红叶的画面、文字和故事。“红叶题诗”有好几个版本，宋人张实传奇《流红记》，为后人编织了一个凄美无奈而又温馨浪漫的爱情故事。韩翠苹的诗我记得很清楚：“一联佳句题流水，十载幽思满素怀。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杜牧的《山行》，我随时可以脱口而出：“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於二月花。”根据林海音自传体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城南旧事》，再现了上个世纪20年代老北京的社会风貌，以及当年那笼罩着愁云惨雾的生活，满含沉沉相思、淡淡哀愁，别具散文诗之美。影片的末尾，寒风吹着枫树林，红叶触目伤怀。充满离情别意的主题音乐《送别》骤然响起。父亲过世了，英子随家人乘上了远行的马车，宋妈也被她的丈夫用小毛驴接走。世事沧桑，云烟俱渺……

　　红叶，让我思接千里，意绪纷然，也让我更加兴奋。车子离海口越来越远，路途也越来越弯曲难走起来。还没到屯昌县城，我竟开始有些晕车了，虽然还不至于呕吐，却不得不笑话自己：你未老先衰了啊朋友。在从琼中到五指山的路段上，我慢慢适应了被车子甩来甩去的折磨，晕车的感觉逐渐缓解。身旁的严敬兄则恰恰相反，他勉强撑到了五指山。当然，花4个小时马不停蹄地赶了近240公里的山地公路，同行的师友们也并不好受。然而，一说到不久就可以见到五指山水满乡的红叶，大家便眉飞色舞起来，宛如一座花园回到了春光的抚慰之下，鸟鸣花香，勃勃生机随风洋溢开去。

　　车子在五指山第一峰前的雨林栈道入口处停了下来。旁边的一堵又高又大的石墙上，书有丘浚名作《五指山》：“五峰如指翠相连，撑起炎荒半壁天。夜盥银河摘星斗，朝探碧落弄云烟。雨馀玉笋空中现，月出明珠掌上悬。岂是巨灵伸一臂，遥从海外数中原？”丘公这首寓意于景的无伦之作，为五指山平添了山兰玉液般清醇的人文气息，也张扬了五指山的无穷魅力。这一次，我们不是专程来这里拜读丘公的诗歌的，而是为了欣赏五指山红叶。

　　登上栈道前面不远处的这一座小山，我们已完全置身于三角枫的丛林之中了。灰色的、褐色的落木，铺满了我们的视野。每一阵风，每一个脚步，都会将那些枯叶的私语轻轻唤醒。面向五指山第一峰，我所看到的却是即将落尽叶子的近处的枫树，远处的枫树林----除了零零星星的红斑绿点，满目尽是银灰色！糟糕，我忽然想起那一张色彩鲜明、令人兴奋无比的图片，那“层林尽染”的真实景象究竟在哪里？没有人回答我。那灌满两耳的，是虫鸣，是流水声，是风吹林木发出的飒飒之音。

　　我不情愿相信这是我们见到的“五指山红叶”的全部，于是，我独自朝右侧的斜坡移步前行。沙沙复沙沙，那是落叶们的闲言碎语吗？她们究竟想告诉我些什么？我在寻找想象中的美妙图景，无意倾听她们。顺着斜坡往低处走了100米左右，我来到一小片空阔之地，亲眼看见了不一样的景色：对面的山腰上，午后的斜阳正在观照着一大片枫林。那些枫叶也处于褪色和飘落的境地，其色彩，虽然没有“层林尽染”那样丰富、鲜艳而饱满，却也矜持着自己的完整性和那清晰的层次感。这样的发现，让我那稍微低落的情绪忽然高涨起来，于是，我大声招呼同伴们过来一起观赏，留影。

　　稍后，我们和别的游客先后折回去，沿着栈道进入山林深处。栈道离溪流不远，可听见流水冲击石头的声响。沿途那零星的红枫和不知名的草木，不时把游客们惊喜得尖声叫喊。攀附在三角枫上的兰花和鸟巢蕨，让我们的美女作家在树下驻足仰望，赞叹不已。当我们抵达袅袅青烟升起的地方，才发现那是一处临时搭建的小茶棚，可供游人稍作歇息。五指山，是海南五大入海河流的发源地，境内大小溪流有10多条。不远处，是近旁的这一条小溪流的源头。清流潺潺，水满茶香。我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人间仙境，前不久写下的一首短诗清晰而又完整地映在面前的流水上：“今夜，我从下游返回，返回上游/甚至返回源头/在那里，一切都是那么洁净/那么缓慢，比如我的心，比如等你/比如麋鹿在月下踢踏前行，我躺在白沙上/假寐，被月光消溶于无形”（《源头》）。

　　次日清早，我们到五指山南麓的雅宾坡，想看看那里的三角枫。走过长长的、被露水打湿的林间小道，才发现我们还是来晚了。这里的枫林面积宽广，保存完好，可惜红叶落得更加干净。淡蓝的天空映衬着银色的、灰色的树枝，很小的寒风，很小地吹着光秃秃枝桠，如同吹着又细又薄的铁片，难以描述的音响，一丝丝地切入我的内心……开阔的林间草地上，有人将清末琼南才子吉大文的《黎村》刻进一块巨石：“岭半炊烟起，随牛远入村。编茅安石灶，种稻爇山园。祭鬼柴门肃，迎宾卉服尊。新年婚嫁日，席地闹盘樽。”读之，黎家人民那朴野的生活场景呼之欲出，新奇之风扑面而来。只是，这片枫林那微微的萧瑟之意，像一股无形的流水，不可抗拒地冲淡了我继续品读诗歌享受每一刻的好心情。

　　回海口的路上，同在的师友们不停地谈论着红叶，流露着自己心情。我比前来时安静了一些。在心底，一个声音暗暗提醒我自己：明年冬天，如果有机会再到五指山来看红叶，一定要趁早啊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