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韵味

把车停在路旁沙枣丛中，趁太阳尚未发威，我们离开公路，徒步闯进深深的沙漠。

初次进入沙漠的感觉，就象乘一叶扁舟漂荡在大海里，周围全是大大小小的沙丘，仿佛大海里起伏的浪涌。我忽而觉得兴奋，为无边无际，波涛澎湃的沙丘；又忽而感到恐怖，因为茫茫天穹下，荡荡沙丘上,只有我，而不再有其他生命。

我脱了鞋，赤脚行走，只觉得脚下凉凉的，忽而软，忽而硬，一脚深，一脚浅。但无论软硬深浅，细细的沙，都分泌着惬意，是那种轻轻的抚慰，款款之容纳所体现的大度。

我索性趴在沙丘上，让脸贴着沙，去嗅沙漠的味道。旭日还没有将夜来的凉意趋散，味道清凉中带着干爽。我双手飞快地扒了个坑，把头埋进里去，顿觉干燥得有些呛鼻，赶紧抬起头来，透一口大气。不知怎的，骤然间，汗毛扎起，鸡皮疙瘩遍布我的全身，我朦朦胧胧地想见到，这沙丘下，埋着一位已成干尸的异域美人，从她的嘴里，一股清凉中带着干爽的死亡气息喷薄而出，令我瘫软在沙丘上。暝暝中，我看见，她升腾而起，丝丝长发在晨风中飘飘，褴褛裙裾在曦辉里拽拽：我听见，她来自远古的呼唤：“……生命……沙漠……永恒……”

海市蜃楼般的幻觉，一个接着一个，从沙丘背后祭出。
我爬起身，拔脚开跑，冲上沙丘，驰入沙谷，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却发觉，沙漠似如来摊开的掌，而自己却没有孙悟空一个斤斗翻出十万八千里的本事。

我坐在沙堆上，欲哭无泪。
沙漠之所以可怕，是因为除了无边无际的沙和由沙堆砌成的丘之外，没有路，没有水，没有生命的迹象。任何生命一旦投入沙漠，即意味着死亡。我竭力回避着在沙漠中面对死亡威胁时出现的恐惧，但眼前不时会出现这样的一幕场景：狂风掀开了表层的沙，显露出一具又一具骷髅；骷髅们全都生出了血肉，套上了衣服，回复了生的模样；骷髅们围上前来，笑着诉说他们前世的精彩。我揉一揉眼睛，试图从他们中间寻找自己，寻找自己的前世，寻找自己曾经的精彩。那里没有我？那里也没有我的前世？那里更没有我前世的精彩？我终于承受不了，放声大哭，泪在沙漠中流成一条河，我顺着河，被冲入一片绿洲，一位少女，捧上一只苹果……

我甩一甩头，回身，终于望见了身后的那条沙漠公路，叹一口气，重新躺倒在沙丘上。
心平气静时，再观察沙漠，这才发觉，整个沙漠，犹如一些弧线构成，而这些弧线，经斜斜的阳光照射，由明暗变幻出各种图形，借线条演绎着独特韵律，美伦美奂。
很多年前，我曾爬过敦煌的鸣沙山和包头的响沙湾，以为从那些沙山和沙湾处，我已经找到了三毛和撒哈拉的感觉，到塔克拉玛干才恍然顿悟，却原来，撩开沙漠的回光返照，沙漠是这个星球所有生命的归宿。
刘禹锡说：“千淘万流虽辛苦，吹尽黄沙始得金。”唉，人这一生，能吹得尽面前这无际黄沙吗？
但愿人的心中，不会有沙漠。
我悻悻地走下沙丘，走出了塔克拉玛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