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新疆——从塞里木湖到伊犁河

    那湛蓝的塞里木湖，那晶莹的情人眼泪。那落日下的伊犁河，那手风琴传送的浪漫情歌。他们在我心里播种了纯净的快乐，直到我们离开以后，依然执着地在内心生长着。
    告别帕米尔高原告别喀什，5月25日深夜，飞机在雨中降落乌鲁木齐。出租车司机连声祝贺我们说，这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雨，这是新疆弥足珍贵的一场雨。我们仿佛已经听到草原吮吸水分的吱吱声音。
    我们把原定的伊犁之行往后推了一天，以调整身体状态。而第二天天气依然阴沉，时不时飘着小雨。我们去酒店附近买当地新出的李子，一位留着胡子的维族小贩，满脸笑容，15元一公斤重量足足的，买了以后还与我们热情握手，连说我们是朋友。想到就在飞喀什前也在乌鲁木齐买同样的水果，我们的汉族小贩20元一公斤，还在满口保证信誓旦旦中少了我们25％的分量。这件小事的对比，增加了我对一般维族人做事的信任感。
    5月27日，天气一改阴霾，阳光灿烂。我们提前电话约好的何师傅携弟子驾三菱帕杰罗，将我们接上，向伊犁方向奔去。头顶冰川雪地的天山山脉，目测在50公里开外延绵数百公里相随。天山下，植被丰茂，庄稼荣盛。有了天山雪水，这里和帕米尔高原很不一样，连羊都几乎大了一倍的个头。满目绿色，满目阳光，我们兴致盎然。
    途中经过一个挺大的镇，便寻找午饭之地。何师傅是回族，我们寻一当地人多的清真路边饭馆，却不经意间吃到了绝对美味的新疆大盘鸡。尤其是最后拌进去的面，那个筋到，那个回香。我们大呼小叫连声赞美，老板兼厨师的维族大伯听着高兴，待得我们走时，专门到门口握手话别。我记住了他的样子，也记住了他厚重而有力握手，手温之中感受到和善与真诚。
    一路向西，下了高速公路以后，便扑向满天尘土中。通往塞里木湖的路正在修建，颠簸不堪。满目尘土中，突然一汪湛蓝湖水，透过灰尘扑面而来。　
    这真是塞里木湖吗？那璀璨晶莹的蓝宝石，如此的纯净，带着一分神秘三分羞涩，让你惊讶得长大了嘴，却不愿意发出任何声音。
    初春的湖边，金黄的小花已经露出了头，漫目铺满湖边。高地的阳光明亮地洒在湖面和金黄草地上。远处雪山默默注视，对面层叠山峰，若隐若现如烟如雾，偶尔见到几匹马在湖边悠然地吃草。

    说实话，塞里木湖的祥和安静强烈地震撼了我和向兄。这世外仙境一般的地方啊。我的激动，是投入和忘我地拍照，向兄的激动，则是平静地走到湖边，面对湛蓝湖水，打上一段太极。我们，感受到了内心升起并因满足而心悦诚服的快乐。

   到的时候已经较晚，看见极致美景，我又开忘乎所以。其实我所有的投入和嚣张，就是把所有顾忌抛下，让自己的身体，随着自己内心的感受走。于是我骑上一匹马，一位小伙子骑着马在前面带着，向山坡上走去。我，只想到更高的地方，看到这美丽塞里木湖的全景。我问小伙子是哪个民族，他声音不大却非常坚定清晰地说：“伟大的哈萨克人民”。

    待得骑马下来，天色已经基本黑下来。塞里木湖旁边只有毡房可住，但转过一个山坡面对果子沟的地方，有附近唯一的宾馆。我们便在这圣洁湖边、雪山下，住上了推窗见雪山的房间。

    吃过晚饭，天已黑尽。满天星斗，铺满夜空。多少年没有见过如此多如此亮的星星了，似乎有些怅然。我最近的繁星记忆，也是八年前在敦煌从魔鬼城往回赶的路上。而更遥远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童年那西南乡村的某棵树下。那个时候面对星空，和儿时伙伴比着讲故事，那浩淼星空曾经带给我们多么悠远的想象和好奇。那个时候物质匮乏生活艰难，却是无比快乐。

    万籁寂静，隔着漆黑的夜，有犬吠之声从山谷那边传来，世界回到初始。我和向兄聊着天，在一条依稀可见的三十米小路上反复往返散步。我们谈到了生命，谈到了人生价值，谈到了家人，谈到了日历月历星象学，谈到了经络和黄帝内经。那物质匮乏生活方式简单的古人，面对如此浩淼星空，如何不深思生命与宇宙的关系，如何不深思生命和生活的终极意义。也许物质的欲望真的遮住了我们看清生命本质的眼睛，一如繁华北京的天空遮住了斗转星移的过程。我们宁愿相信，那满天星斗，每一颗都代表着这地上的一个生命。我抬头，想着我依恋眷顾的、存在和逝去的、想抓住却无奈从指尖滑走的生命。我想在这星空中找到他们，也希望他们在夜空中看见我张望找寻的眼睛。

    那是我会永远铭记的一次散步聊天。

    第二天，我们又来到塞里木湖旁边。上午的阳光亮丽了很多，而让我们惊奇的是，昨天小小的黄花，一夜绽放。

  你能够想象那种快乐吗？张开双臂，象孩子般扑入花丛，伫立，满足，快乐，觉得全身要飞起来。

    向兄换了一种表达快乐的方式，他要骑马，奔跑的马。在他的感染下，我也跳上了马背。马奔跑在草坡湖畔，觉得自己褪掉所有尘俗束缚，自由如风。
    去塞里木湖，惊讶于那种纯净的湛蓝。那是一种圣洁，圣洁得震撼人心。那种宁静悠远，还原了纯粹。

    塞里木湖是由殉情恋人的泪水汇集而成的。传说很久以前在这片草原上，美丽的牧羊姑娘英俊的小伙真诚相爱。有一天姑娘正放牧，与魔王相遇，魔王要将她抢进宫里做妃。向往自由忠于爱情的姑娘不为荣华所动，誓死不从，闻讯而来的小伙子为保护姑娘战死。姑娘天天在恋人遗体旁哭泣，泪水聚集成湖，湖面越来越大，就成了现在的塞里木湖。那含恨而去的恋人便化成两座形影不离的小岛，至今立于湖中。

    虽然这只是一个传说，我却宁愿相信它。因为，只有用生命证明的情感，才具有如此纯粹的力量。

    塞里木湖前，我想着，那生命中最为本质的东西，那种心灵干净亮堂的快乐。

    中午，告别塞里木湖，穿过果子沟前往伊宁。

    5月，不是果子成熟的季节，所以，青黛草地林木成为果子沟的基本色调。而最引起我注意的是，原本宁静的果子沟，此时已经变成了工地，开山劈岭，修建的是输油管道，同时并行修着的是高速公路。如此深山大谷，如此高的修建成本以及将来的养护成本，而他们的一头都连往哈萨克斯坦。

    出于长期对文明体演进特征的兴趣，以及对中国能源战略的长期关注，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战略性的布局动作。

    哈萨克斯坦是中亚最大的国家，也是最大的内陆国。我床头厚厚的《世界各国地图集》，以 “能源与原料基地”来定义这个国家。而在上一篇博客中提到了中国在地缘政治上的“陆地岛国”特征。中国除了太平洋海洋贸易通道，可能最为重要的就是西北的哈萨克斯坦区域。经过开发后，这里将成为中国和欧亚大陆之间的主要陆上通道。而这条通过哈萨克斯坦连接欧亚大陆的通道，传统上正是丝绸之路的路线。在这条线路上，哈萨克斯坦富含能源，而这是中国所急需，中国是世界工厂，而这正是哈萨克斯坦的弱项。输油管道与公路的并举，让我看到了两国关系的走近，更让我看到如滚滚雪水般，流向国内的石油和流向哈萨克斯坦的商品。

（注图：从住的宾馆看果子沟，请注意高架桥）

    在清朝的大部分时间里，中亚是中国的影响范围。而近代俄罗斯暨苏联的兴起以及中国的屈辱衰落，这里又成了前苏联的势力范围，长期以来哈萨克斯坦成为俄罗斯阻止中国扩张的缓冲国家，一度成为苏联的加盟共和国，直到1991年苏东剧变以后。

    观览历史，感慨万千，虽然离乌鲁木齐就有以一千多公里，离北京就有四千公里以上，这连接欧亚大陆的贸易通道和石油管道，却在恶劣而复杂的自然环境中倔强延伸。那欧亚大陆桥，那古丝绸之路，华夏之族，又回来了，以开山劈地的气概，以坚定的战略意志和不惜代价的勇气，回来了。

    看果子沟的这一景，我感觉到一点激动。毕竟，中华帝国经过一百多年的分裂冲突和探索，终于有了一些复兴的迹象。我没有看见网上很多驴子所描述的幽静美景，却看见幽静秀美山谷被施工的满天尘土和高架桥、深挖洞的道路和油管所取代。而作为一个坚信个人命运系于民族命运的历史爱好者，我认为我看见了最让我感动并深思的景致。

    我们的吉普车穿过果子沟，完全是在工地前行。几次我们在座位上都被颠得飞了起来。不到一个小时，车穿出果子沟，转入平整公路，向伊宁飞奔。

    路上，经过了种植熏衣草的一些小型基地。伊犁是中国的薰衣草之乡，因为和法国普罗旺斯地处同一纬度带，气候条件和土壤条件相似，因此和普罗旺斯、日本北海道、俄罗斯高加索地区并列为世界四大薰衣草产地。不过当时熏衣草虽有淡紫但还没绽放。何师傅说，还需要一个月。

    后来在修车的时候，我居然去问何师傅的朋友，熏衣草是做什么用的，结果被“鄙夷地”痛斥：“居然这个都不知道。讨女孩子欢心的呗。看来女朋友太少了”。搞得我很狼狈，似乎这个世道，不会讨女孩子欢心、没有够数量的女朋友，尤其是不懂用熏衣草精油讨好女孩子女朋友，一定就是七宗罪之一。

    我们原本计划路过伊宁稍事补给就直奔巩留，以便于第二天可以去唐布拉、库尔德宁、昭苏或者恰西中的两个。然而，貌似强壮的三菱吉普却在离伊宁市几公里的地方熄了火，好像是电子汽油滤清器坏了。何师傅等着他的朋友从后面赶来带来工具，待得修好，四个小时已经过去。

    一度想绕开的伊宁，却因为这个插曲已经成为我们必然的留宿之地，如同老天爷的宿命安排，逃也逃不掉，那么，且安然接受并感受之，况且伊宁还有著名的伊犁河落日。

    伊宁，不愧是塞外江南之地，整个城市干净而林荫不断，和内地城市差别不大。身处其中，你很难相信这里是在乌鲁木齐往西约700公里之地。但考虑到伊宁历史重镇的地位，以及伊犁河谷地区的富饶，似乎也在情理。

    已是下午八点，我和向兄直接前往伊犁河大桥。太阳已西，但依然明亮。我和向兄先在桥上走了两趟进行目测，将可能的夕阳拍摄点记下来。

    我们走下河滩，河滩风光旖旎，开阔而明净。

    河滩上有很多的人，在那里散步，等待落日。 我面对太阳，默默看着它光线强度和角度的变化，听着伊犁河水流过的声音，感觉到轻松。

（注图：河滩上的人们）

    忽然，背后有手风琴声音响起，如此悠扬，如此悦耳，似乎顺着流水漂来，直接流入我的心扉。猛然回头，夕阳桔黄的阳光涂抹下，伴随着手风琴悠扬的乐曲，盛装的新郎新娘在亲友的簇拥中挽臂走过来，新娘手捧鲜花，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路上所有的人都站立并用眼光送上祝福。

    这是伊犁维族人的伊犁河婚礼，黄昏的婚礼。他们在婚礼庆典之后，都会到伊犁河来一趟，以感谢伊犁河水的养育之恩。

    他们来到伊犁河滩上，背对流水，然后男方女方的亲人和好友一个一个依次站过去并立两旁。然后大家散开，在河滩上跳起了欢快的舞蹈。看着他们，觉得他们如此投入于生活的欢乐。我感受到他们对待生活的真诚。

（注图：背对伊犁河面对夕阳亲友分列）

    我被彻底地感染了，感动于他们的幸福，感染于此刻的浪漫情怀和欢乐。他们，以瑰丽的夕阳为装饰，以奔腾的河水为见证，用欢快的风琴为伴奏。他们感激伊犁河而结百年之好，并收获着一河的欢乐、一路的祝福。

（注图：被我追着狂拍的伴娘）

    那天的黄昏，一共三对维族青年来到伊犁河滩，让天地感染了他们的喜悦，聆听了他们对生活的承诺。那天，我和向兄极其满足。这些真实而真诚的人们，让我觉得生活如此美好。是啊，当天地接纳人间的情怀，天地如此美丽；当心灵感受时光的浪漫，心灵如此干净。

    干净了，就透明了，然后哪怕仅有的光线都可以随时透进心里，让内心溢满温馨。

    我在旅途，不停地寻找这种干净，天，地，人，他们净化着我，让我的心走向无邪。

    我一直看着，乐着，直到天色欲晚，夕阳欲坠落，我才陡然想起，还要拍伊犁河落日。于是飞快奔向前面勘探好的拍摄点。

    夕阳已经快速坠落，天空浓烈，而水面闪烁着跳动的光晕，似美丽绸缎伸向远方。那是静默的辉煌和肃穆。我看过无数的夕阳落日，几乎每次都感动于那种最后的浓烈。而此刻，站在伊犁河大桥上，唯盼时间停止，将这刹那场景凝固，成为永恒。那时，所有的喧嚣都突然从心里走开，一切归于无声。
这，就是“长河落日圆”吗？如此被重重敲击而蓦然无声，唯留下干净的内心，化成水，流过去；化成歌，漂过去。都化了，化成一缕光线，装饰面容和万物。

   这就是本来没有打算遇到却老天爷安排一定要见到的风景和浪漫情怀。它似乎注定要与我们相遇。

    那黄昏，那坠日，那长河，那河水，那雪山，那爱人对视的眼睛；

    还有，那浪漫的情歌，在手风琴的一张一翕中，顺着伊犁河水，流到面前。我的心真的干净了，轻松了，就可以随着这歌声飘动舞蹈了。

（注图：日落后大桥的另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