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丹阳湖

   三十多年前，我曾在丹阳湖当兵，把四年多的青春放在了那里。近几年，我一直想去看看那里怎样了，又一直没有去。我常以“没有机会”为借口，实际上是没有把这件事放在重要的位置。的确，丹阳湖的现状与今后的变化，与我现在的生活有多少关系呢？某天的晚上，我在谷歌地球上搜索丹阳湖，吃惊地发现，在应该出现我连营房的地方却没有营房。我意识到我应该尽早去丹阳湖，看看那里到底怎样了。2008年，我利用五一假期，去了离开三十多年的丹阳湖，结果……让我感慨。

   丹阳湖地区在历史上就有围湖造田的传统，至今大大小小的“圩子”仍是当地的重要特点。在这其中，丹阳湖农场最有气势。当年，丹阳湖农场内，整齐的条田和沟渠、统一的营房、成荫的树木、笔直的道路、雄伟的大堤，展现出它卓而不群的军队血统。士兵和大学生一批批地来，又一批批地走，来的是稚朴的忐忑，走的是扎实的坚定。我始终认为，他们影响了丹阳湖，也被丹阳湖所影响。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双肩和宝贵的青春，把一片烂泥滩的丹阳湖变成了米粮仓。在这个过程中，那些老兵、战友和大学生在命运面前的坚忍，以及在与命运抗争中的乐观，让我认识到什么是伟大。我怀念这样表里的丹阳湖。

   下午二时，我坐长途车经釜山进入丹阳湖农场。一路上，我看到一块块条田依旧，但没有一块条田内有禾苗，全部都变成了养蟹池，从北面的釜山脚下到最南面的三叉河旁，全部如此。在三叉河下车后，大堤水泥墙上的一块小碑出现在眼前，上面简单记述了丹阳湖大堤的历史。

   给它拍了照片后，我顺着大堤继续向一七六团二连的原驻地走去，这条路我曾经走过许多次，眼前的景象既熟悉又陌生。经过原一营营部时，我看到有几个人正在拆机炮连的营房，而其它营房的门窗也都不见了，我意识到，之所以在谷歌地球上看不到二连的营房，是因为它早已被拆掉了。

   不久，我看到远处有一幢黑乎乎的房子，觉得它好像是我连的营房，但又不能太肯定，毕竟离开三十多年了。走近后，我在大堤上盯着它又仔细地打量。它周围没有一个人，似乎已经荒废很久了。那个房子前有棵几乎没有枝权的柳树，但仍顽固地长出了几片绿叶。房子走廊上的两根砖柱上用水泥分别砌有“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的毛主席字体，面南的墙上有一块水泥做的黑板。我觉得它应该是我连的连部。我跑下大堤，在房子的周围转了转，看到了一口废井。再向东边走去，脚下一片荒芜，但我突然看到在远处的草丛中露出了另一口六边形的井。我急忙向它走近，看到井沿的各面上从左到右分别刻有五个光辉的大字：“军农五七井”，剩下的一面刻有：“建于一九七二年元月 六二九三 二连”，字上的红漆虽然不多了，但还没有全部脱落。我这时确定，这里就是我原来的连队，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来看看的连队。这让我既兴奋又失落。

   我一直认为，原二连的营区是丹阳湖最美的营区。因为它坐落在农场的最南面，夏天湖水涨上来后，一眼望不到边，月圆时映在湖面上的倒影，一定与千年前李白看到的一样。而眼前的现实让我明白，那是在做梦。现在的二连的营区一片破败，战士住的营房、食堂兼小招待所、半个伙房都已经拆完，几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剩下的连部和半个伙房，变成了家畜家禽的宿舍及堆放老乡杂物的仓库，营区到处是家畜家禽的粪便和茂盛的野草，能看见的活物就是数十只鸡在营区内觅食。除条田已全部成为养蟹池外，营区周围布满大大小小的水塘，就连原来的操场，也被挖成了水塘，一直延伸到挖不动的“军农五七井”边沿。营区和路边原有的水彬、柳树、香椿等都不知去向，剩下的树桩，最终也不会逃掉被老乡挖出当柴烧的命运。营区不远的堤内外，有老乡建的临时住所，上面飘着国旗，屋外几只草狗瞪着眼向我咆哮。我分别向几个做家务的妇女请求住一晚，她们好像商量好似的，一致地表现出对我一脸地不屑，摇着头向我吐出了几个字：“去！去！去！走远点！”这完全与我在三十多年前对待来连队附近的老乡一样。这真是报应。

   二连营区的现状是丹阳湖各连营区的代表，之所以如此是有原因的。当年的丹阳湖农场虽然由二十军经营，但全部资产属于南京军区，原则上丹阳湖生产的每根稻草也要上交南京军区。而现在丹阳湖农场归属江苏武警总队，农场本身在经营上也有极大的自主权。现在农场内除了还留有少数武警部队外，几乎全部土地都以不等的年限租给了与农场领导有关系的老百姓，农场坐收租金。几年前，每亩地一年租金400元，今年上涨为900多元。租到地的老乡为了在有限的时间内获得最大的收益，根本没有长期打算，尽可能地利用一切资源，养殖收益最大的丹阳湖红毛蟹。因此，老乡除充分利用条田外，还尽可能地对原有的基础设施，实施拆光、砍光、卖光新“三光政策”，而对空出来的土地，任意挖水塘，养殖螃蟹。所以营区变水塘就非常正常了。

   这一切都清楚地证明，丹阳湖现在和未来的命运，已经被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牢牢地控制。我虽然明白这是“趋势”，但我仍然怀念原来表里的丹阳湖，不喜欢现在丹阳湖散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