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鹳雀楼

     幼时背诵王之涣的千古名篇《登鹳雀楼》时，并不知鹳雀楼就位于脚下的这块土地。因为年幼，神往的只有“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壮丽景象。年纪渐长，始知此诗的精华在后两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两句寓哲于理，理中见哲的话也在生活学习工作中常常用到，每每提起，心折口服。

     2002年9月26日，参加鹳雀楼落成仪式时，初识了重修的新楼。因当时人欢马叫，旌旗雷动，趣无从说起，味也不能品出，草草回营。
     许是因为“熟悉的地方没有好风景”之故吧，此后几年，总在省外景点留恋，鹳雀楼竟未再去。
今年国庆长假，一嫌人多，二兼事繁，忙碌了七天。假后一日，忽想避开城中繁华与个人琐事。于是在连绵秋雨中，独自去了黄河滩涂。心中窃想：王之涣的《登鹳雀楼》尽现山、日、河之壮美，尽蕴儒、释、道之真谛，雨中之景当然地不能兼顾了，这就为我留下了可书之白。

     车顺着新修的旅游路轻快出城。沿途雾如浓纱，似梦如幻。景赛仙境，若假却真。惟有湿漉漉的柏油路黑亮如漆，恰如人生：切近的真实清晰，来路去处皆空蒙神秘，不可明了。
     行经普救寺，遥望雨雾中的建筑群，飞檐幽寂，松柏俨然，张生莺莺一对佳偶却如回了唐朝一样，空留一座弥漫着粉红爱情的空寺。路过古蒲津渡遗址与古蒲州城废墟也未停留，一心只想走近雨中的鹳雀楼。

     鹳雀楼于北周时期初建时，仅是一座孤立的戍楼。据《蒲州府志》记载：鹳雀楼旧在蒲州城西河洲渚上，北周（公元557—581年）大将宇文护为镇守河外之地蒲州，造楼以作了望之用。因楼近临黄河，时有河中之鹳栖于楼上，遂名鹳雀楼。古之蒲州，为军政要地，故战争频仍。元（公元1279—1368年）初一场战火，化楼为灰，只留故基。
     盛世唐朝，政通人和，人们悠闲出游，高雅做诗。孤立高标的鹳雀楼自然游人如织。晋阳（今太原）人王之涣慕名而来，留下千古绝唱。与其同时代的永济人畅当也以一首同名诗载于史册：
        “迥临飞鸟上，
          高出世尘间。
          天势围平野，
          河流入断山。”
     雨中走向景区，恍如跌入幻境，不知是我回到唐朝，还是本在唐朝。一个词不分由说地撞来：“雾失楼台”。烟雨蒙蒙中，越想看清鹳雀楼，却越看不真切，也就更加“近楼情更怯。”
连日多雨，秋叶浓绿欲滴，地面光亮可鉴。又因大假刚过，景区游人稀薄。撑伞独游，平添了一份静寂，一份自由，一份孤独，一份散淡。

     赏一回启功先生书的“鹳雀园”匾额后，步入大门。迎面是鹳影湖，因湖形如鹳在空中的倒影而名。一座拱桥，把湖一分为二，如鹳之身躯，左右为翼。拱桥青石砌就，如满月落入世间。恰行至桥中时，雨骤然大起来，但听伞上雨脚如注，便见湖上雨矢成帘。雨箭纷射入湖，溅起满眼水花与满湖水涡。此时之雨，此刻之景，能享者几人？

     下得桥来，便是旷阔的盛唐广场。广场整体造型如一块完整的锦毯。边周绣以云纹，四角是唐时流行的吉祥如意纹与万福石榴纹。用不同颜色的花草长就。这块锦毯，承连日秋雨浸润，冷湿而干净。彼时，雨丝已不似在湖上时那么急骤，但也牛毛般细密。独立于阔大寂然的广场，竟有“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超脱与凛然。遥想当年蒲草中宇文护寂寞的坚守与黄昏中王之涣慨然的长歌，不觉呆了。一任雾中的湖、湖上的桥、桥边的广场，烟雨中的鹳雀楼洇染成一幅《浓秋泼墨画》，却视而不见。
     宇文护之戍楼，为北方高层木构楼阁，三层四檐，重檐十字歇山顶。各层均周以围廊，明间隔扇，层层斗拱承托梁架与屋檐。斗拱翻飞，翼角伸挑。

     因唐时鹳雀楼弃武从文，衍为诗楼，故新楼尽显盛唐风韵。外形高台为基，三层四檐。楼内实为六层，唐时彩绘。秋风秋雨中的鹳雀楼，高耸孤立，气势逼人，灰砖勾抹的底座衬以雕梁画栋的楼身，无言中透出一股大气。孤傲中竟有几份我自为王的霸气。它该有这种王者风范，因为中华四大历史文化名楼中，唯其楼身最高：73.9米；楼体最大：3.3万平方米；景区最大：3300亩。

     彼时，楼在如烟的雨中沉默凝重，仿佛沉如一种情绪之中不愿出来。陡然忆起“凤凰涅磐”的故事来。鹳雀楼建七百年，毁七百年，而今浴火重生后，至少也要矗立七百年！人生亦然。只有彻底绝望了彻底毁得没有一丝残留，才能真正的重新来过，永不再倒。

     各层楼角的挂铃在我沉思时适时想起，叮呤有声。如鸣欢歌。不觉脚下生风，踏着天梯般的台阶，直奔六楼。
     出得楼门，便是围廊，秋风裹挟着秋雨的冷湿之气扑面而来。忍着初寒，凭栏而眺。没有青山，没有黄河，更没有白日。只有层层不断卷上来又漫下去的兰色烟霭与洒洒而落的清凉雾雨，缭绕不散。云楼之上，不复观楼。苏轼在《题西林壁》中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年王之涣不是身处楼上，眼观楼外吗？他一生虽然抑郁不得志，却慷然而发昂扬之叹。

     贾平凹有一篇游记为《夜游未名湖》，记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漆之夜去看望未名湖，眼不见任何物件，心却亮如明镜。一切了然于胸。今雨中独游鹳雀楼，无他人之谏言，雾雨遮掩也未看到什么奇观。目中无美景，心中自然对美景的想象空间大得无极限。天上无太阳，自就有心中的光热恒久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