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福寺彩塑（金代）

（最具女性魅力的当属这尊普贤菩萨像，优雅而不失大气）

山西的彩塑和古建筑同样是一绝，始自十六国及六朝的石窟寺，其背影在历经隋唐后已渐行渐远，而自唐以降的寺庙彩塑却蓬勃发展，经久不衰。佛光寺唐塑的丰润饱满，镇国寺五代彩塑的精致唯美，华严寺辽塑的高贵气质，晋祠宋塑的人文精神，玉皇庙元塑的平易近人，双林寺、小西天明塑的生动活泼，等等，其风格随着时代而发展演化，组成了一套完整的中国古代艺术史画卷。作为金代杰作的洪福寺彩塑，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从中可以看出唐、宋乃至明代风格的过渡和交融。

洪福寺位于定襄与五台交界处的山村里，交通不便，也因此塑像保存较好。寺旁有一座明代留下来的古村寨，夯土筑墙，四角突出碉楼。寨内只有一条南北通道，胡同纵横于民居之间，其高处有一残破古庙，雕梁画栋依稀可见。这座村寨不仅起到防御作用，城门前的“都御史第”题字表明这里曾出过来头不小的官员。只可惜富不过三代，如今能这样保存古堡残躯，便是前世修福。这样的村寨在山西很常见，与黄土地貌完全融为一体。

洪福寺同样位于一座夯土古堡之内，这一点与被城墙围绕的双林寺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前者更显原生态。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淋，造成夯土表层斑驳陆离，沧桑的面容上布满岁月留下的皱纹。只因身处干旱的山西，这古老的墙才能在风中依然挺立。

据说洪福寺在宋金时期已被称为古院，可见历史悠远而不可追溯。现仅存正殿和东配殿，均为金代木构。正殿面阔五间，采用等级并不高的单檐悬山顶——毕竟是乡村寺庙，但并不束缚其内部艺术创作的施展空间。正殿结构规整，斗拱为双抄单下昂，简洁有力；补间铺作出斜拱，便于支撑，形式也更加丰富，好似一簇簇绽开的花瓣。额枋间均绘有游龙彩画，正脊的琉璃瓦饰传为明代中期所作。两座金代建筑坐落于古堡内的开阔高台上，古朴端庄。

推开正殿大门，经年尘封的一排金代彩塑便呈现于面前。这里供奉的也是一佛二菩萨。佛祖左为文殊，右为普贤，其间还有阿难、伽叶以及胁侍菩萨、护法金刚等等，阵容完整。左右两侧筑起须弥山，内有各类菩萨，作为陪衬。该寺虽然早已没有了香火——为了更好的保护，殿内佛像庄严，仍衬托出静谧祥和的宗教气氛。

（胁侍菩萨也同样精美和女性化）

中国佛教彩塑自古的传统是，佛祖的模样中规中矩，为了表示最高的崇敬，匠师没有太多可发挥余地。而菩萨和其他人物则大有可圈可点之处。随着唐以后宗教的世俗化、人格化趋势，这些塑像更加体现出与凡人的共通点，同时又高于凡人的艺术美感。佛教艺术源于众生，又高于众生。古希腊人认为人是最美的，因此健美的人体成为其艺术的主要题材，后世文艺复兴恰恰从这方面将人性从宗教神性中解脱出来。而中国这个人本国度，也经历了自六朝隋唐以来宗教逐渐人性化的过程，当然不是人体，而是从人的表情、姿态和衣饰来刻画内心和气质，更加含蓄，意味深长。

菩萨从天竺男性转变为中土女性，突出柔和、纤细的女性美，代表了古来中国人对女性的尊重、赞美的一面。与西方艺术着眼于性和爱不同，东方艺术更着重母性的慈悲和包容。如今只能从洪福寺菩萨的坐骑——金狮、白象来推测其为文殊或普贤。文殊菩萨正襟危坐，满面红光。更有特色的是普贤菩萨，面容丰润，表情慈祥，微倾的身姿和流畅的衣纹流露出曲线、凝动的美感，高雅且精致。既有唐的饱满大气，又有宋的人性情怀。最能体现女性之美的，当属此普贤塑像。

（左护法形象）

与之对应，则是护法金刚的雄性阳刚之美。最为生动的当属左护法，其手脚展开，表情紧凑，摆出准备战斗之姿，富于动感和神气。右护法则较为老成稳重，大有按兵不动、以待其变之势。左右护法的盔甲和衣饰精细复杂，说明金代雕塑已开始注重细节，也开创了后世明代更趋细节化之先河。

（右护法形象）

（苦思冥想的阿难）

佛祖左右侧的阿难、伽叶，则与胁侍菩萨同等体量——在中国古代艺术中，体量标志着地位，等级森严的社会同样体现于佛教组织。伽叶倒是双手合十，表情安详。阿难则愁眉苦脸对着佛祖，大概是背不出佛经而向佛祖求助吧，还好没到临时抱佛脚的程度。从阿难的表情中，我们看到脱离了神性的普通人的表情，苦海无边中的芸芸众生，似乎能在这里找到共鸣和寄托。

一佛二菩萨均有背光，雕饰繁复。背后无数小佛围绕着三层的天宫楼阁，可称古代建筑的小木作模型。梁顶还悬挂一舟，匠心独具。明代小西天、双林寺大规模的悬塑不知能否到此认祖归宗，也弄不清这是诺亚方舟，还是运交华盖，总之须仰视才见。

梁顶同时还有一组小型雕塑，正宗为佛祖，两侧为手持各种乐器、长袖善舞的飞天形象。大概继承了六朝以来石窟寺的传统，而又巧妙嫁接于寺庙彩塑之中。此时还只是雏形，到小西天的群体彩塑时则沦为更世俗化和生活化的杂耍卖艺了。

东配殿则规模较小，内有地藏菩萨、四海龙王和十殿阎罗、判官功曹塑像，体量比正殿小许多。基督教有末日审判，人人有罪，而佛教则以现世的行为善恶来判断是否功过，不断宣扬惩恶扬善。四海龙王都是忠厚老者形象，晋城玉皇庙的元代彩塑二十八星宿，其风格与之似乎一脉相承。

阎罗、判官和功曹则头戴冠帽，官派十足，有的面目狰狞，有的不怒自威。这些都是古代的大法官，在人间国法家规失效时，承担着审判良心的功能。正殿和偏殿，恰好是正反两方面宣扬了佛法和善恶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