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鲤湖散记

　　家在仙游，从小耳边灌满了何氏九兄弟驾鲤升天的神奇故事，九鲤湖便成了心中的一块圣地。小学四年纪时，听老师说要组织一次去九鲤湖的游览，着实高兴了一番，可惜，文化大革命爆发了，老师也被抓起来批斗，竟没有去成。
　　这样一拖又是好多年，眼看着高中毕业了，又面临着上山下乡运动，几个要好的朋友都将奔赴“广阔天地”，天各一方了。正好，有两个分配在钟山落户，便相约明年九鲤湖汇合。
　　1975年，我们依约在城关集合，坐了一辆借来的军用吉普车，直奔钟山而去。及至钟山岭上，弃车安步，走了一段路，便看到了一座桥——这便是“通仙桥”了，只见路边横卧着一块巨石，上书“第一蓬莱”，石上刻着一副对联：

野趣谢千钟，老景寻神仙作会；
湖光涵万象，梦魂与天地同流。

　　下面，该是“九漈”中第一漈的“雷轰漈”了吧？为什么既见不到狂奔的溪水，也听不到雷声轰鸣的声音？只有一株掉光了叶子名为“不见春”的树，孤零零地立在路边似乎想倾诉些什么。四处静悄悄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旁边的山，几乎就是秃山，稀稀疏疏的点缀着矮矮的马尾松，这就是九鲤湖吗？这就是我心中的圣地吗？这就是何氏九仙驾鲤升天的地方吗？我不相信，不相信荒山僻岭的摺皱之中竟会滋养出神奇的九仙。
　　然而，这的的确确是九鲤湖呀！虽然看不见湖水——那供奉何氏九仙的道观九仙观却是明证，那湖边的奇岩怪石却是明证，那历代名人的题刻更是明证了。破旧的道观大门紧闭着，看来已经很久没有渔郞来问津了。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缺了水的九鲤湖，就象被挖去了双眸的西施，没有了盈盈的秋波，何以言美，又何堪言美？即使有怪石幽洞点缀岸边，也令人难以打起精神，我们顺着光秃秃的石河床漫步而去，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惆怅。河床的底部被岁月磨砺得很平，满是大大小小似盆、似瓮、似臼、似樽、似井的石洞穴。忽然，有人惊叫起来：“水！”
　　石河床突然往下一跌，便看到了一些汪汪的水，虽然不多，却也是碧水一泓，澄清剔透，一条条小青鱼嬉戏其中，让大失所望的我们着实惊喜了一场。湖中那些露出水面的石鼓，象是凳子，又象是椅子，正好容我们歇脚，男孩子便三三两两跳上石鼓，戏起水来。两个女孩也蹲在湖边，掬一捧清冽的湖水洗洗脸，然后玩起摸鱼的游戏。

　　还是去看看瀑布吧，毕竟，九鲤湖是以九漈飞瀑闻名天下的。我们于是循湖右而进，路是山路，即仄又徒，仗着年轻气盛，大家搀扶而下。早就听说瀑布漈是九鲤湖最大之瀑布，有惊天地而泣鬼神之壮观，然而，一路上我们只看到几股涓涓细水，默默地奔流着，漫无目的，前途渺茫，就象我们的青春，在坎坷中聚敛着微弱的生命，最后消失在广阔天地之间。终于，来到峡谷底，那原是第三、第四漈之所在，仰望着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凭空想象着“瀑流交映，集奇撮胜”的美景。可惜，空空的悬崖上只有一些湿漉漉的苔藓，在秋风中默默诉说着昔日的辉煌。
　　后来，听当地人讲：九鲤湖的山本是古木苍天，瀑布本是常年奔腾。在全民大炼铁时，把树砍光了，那些马尾松还是后来造林新载的。从那时起，九鲤湖慢慢变瘦了，只有雨季时，才能一睹澎湃的雄姿。文化大革命后期，榜头人民公社“改天换地”，利用九鲤湖上流的水源造了一个水电站，九鲤湖就开始经常断流了。
　　第二次去九鲤湖，是2001年，我所教的特长班组织去九鲤湖秋游，明知不是旺水季节，便不想去。经不住同学们热情相邀，勉强上车。到了地方一看，面貌全非：建起了好大的入口牌楼，上面有龙飞凤舞的“道法自然”四个大字，却是赵朴初先生所写。步入大门，踏上新铺的鹅卵石小道，只见碧波荡漾，亭台水榭、画舫游廊倒映湖中，却是新开辟的九鲤湖西湖景点。心里就奇了，斯水何来？当年明明没这些水呀！

　原来，改革开放以后，仙游县打造九鲤湖旅游品牌，对九鲤湖周边环境进行了优化，重新疏通了河道，扩大了湖面，逐步“还水于湖”， 基础设施也有了很大的改善，现在已经初见成效了。而当天正是周末，每逢周末，水电站便放水供游客游玩。
　　于是循路而进，去追寻当年未圆的神仙梦。虽未路遇仙人，却分明已渐入仙境了：但见林木葱茏，重峦竞秀，怪石嶙峋，瀑流泱泱。未到“通仙桥”，已先听到了一阵阵轰隆隆的雷鸣声，那是雷轰漈在鼓掌欢迎我们哪！破旧的九仙观早已修缮一新，还新建了不少楼宇亭台，依山临水，金碧辉煌。阳光下，九鲤湖水波粼粼，尽扫当年荒芜不堪的景象，令人从眼里爽到了心里。

　　水依苍山钟灵气，岩映碧水长精神。水是山的灵魂，有了水的九鲤湖确实不同凡响，令人刮目相看。但我已无暇顾及九鲤湖畔那些美妙的红花绿草奇石幽洞，一路疾行，往三漈、四漈方向而去。路已重新修过，有石阶直达景点，一路上葱笼叠翠，曲径通幽。途中还有亭阁供你休息及观瀑，但我只管前行。快到峡谷底了，瀑布湍泻的声音如雷贯耳，震人心魄。远远望去，一条白练悬在山崖，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不停地抖动着、挥舞着，是在欢迎久违的老朋友吗？这该是三漈珠帘漈了吧？！在三漈对过山上，有两股洁白的水流循峭壁坠下，如长空垂下一双白玉雕琢的筷子，分明是玉箸漈了。不知夹持的是青山秀色，还是游客的心呢?我更加快了脚步，渐觉有飞沫轻雾飘渺而来，又渐渐演变成了潇潇雨幕，我已跻身在三漈之下的观瀑台上了。沐浴在白茫茫的雾气之中，努力睁大眼睛，隐约可见一条银河正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砸下，水花溅处，恰似千万斛断了线的珍珠，纷纷跌落。不绝的冲击声在峡谷上空盘旋飘荡，直抵心扉。忽然，峡谷中响起一片欢呼声，一条美丽的虹霓冉冉升起，蔚为壮观。

　伫立瀑布前，任冰凉的雨点淋漓地浇在心头，顿觉山在摇、水在摇、天也在摇。我恍惚看到九仙跨鲤腾空的景象，那雾岚中斑斓的虹霓，该是通向美妙的蓬莱仙境吧？不禁回想起多年前伫立此处怅望悬崖峭壁的情景，感慨万千。是呀，政策好了，山也青了，水也绿了，神仙也该归来了！而我那些同窗好友，如今或远走异国或流连它乡，天各一方，人已渐老，不知道会在哪个月圆之夜，再聚九鲤湖，了却心中千千结……
　　哟，九鲤湖瀑布，我心灵的瀑布，在秋风里跌宕激越，在丽日下烁烁闪光，带着雾岚，带着虹霓，还带着一丝丝碎心的痛，流向远方……

游湖归来，信笔写下五言律诗一首，附于下：

五律"九鲤观瀑

雷轰裂碧穹，瀑影霭岚中。
玉箸衔山醉，珠帘挂壁崇。
峒莓丹灶冷，鲤跃石门空。
四野雅歌起，融融郑圃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