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邹鲁 闽南古风——漳州

(雨中的香港路街景)
福建简称“闽”,顾名思义,自古被认为是与虫蛇为伍的南蛮之地。而恰恰因为其远离传统政治中心,又具备依江临海的地形,一方面成为古代中原人南迁的避难所,另一方面又是对外开放的先行先试地。福建的传统文化,也就融合了正统中原文化和当地乡土文化,同时又敞开心胸直面海洋文明。位于福建最南端的漳州,其老城区已历经千年风霜雨露,世事变迁,而漫步于其间,却仍能感到被无处不在的中原古风和闽南气息所渲染和包围。

(漳州文庙新塑的孔子形象跟周润发有几分相似。。。。。。)
时隔九年再次造访漳州古城,却偏又碰上一个光色黯然的阴雨天下午。老街两侧整齐并列的骑楼,砖墙的暗红色调,在阴天里更显得怀旧和凝重。纷纷细雨中,行人不紧不慢地往来穿梭,似乎保持着千年不变的生活节奏。很难想象这是位于沿海发达地区,而距现代化面孔的经济特区厦门仅数十里之遥。也许拥有许悠久的历史,足以作为漳州的取之不尽的精神财富,而毫不值得与身边已变得时髦阔绰的邻居攀比。近代南洋风格的二层骑楼,街道转角处古老的木质门窗,无不在牢牢坚守着古城的历史风貌,以及一代又一代人聊以寄托的精神家园。

(古老的骑楼,营造了即有shelter功能又开放的空间)
在城市面貌日新月异的今天,这些骑楼早已显得简陋和破旧,但却始终象征着一种超越时空的操守,还有其中蕴含的人文关怀:既可行走,又可避雨,还兼具商铺功能,深化了人和建筑的交流和互动,于是整个老街区构造了这样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空间氛围:人的心理培育了生活环境,而生活环境也熏陶了人的品性。

(古老的商铺字号依旧醒目)

熏陶人品性的不仅是沿街的古老商铺,还有四座明代留下的牌坊:香港路上“尚书探花”和“三世宰贰、两京赐历”坊,以及新华东路“勇壮简易、所向无前”和 “闽粤雄声、滇楚伟绩”坊。福建地区盛产石料,造就几座石牌坊也不足为奇。牌坊用青白石相间筑造,大概不会因为是材料不齐,而是有意为之。如今已无法考证先人的用心,而自古瓷器的“南青北白”之风,却恰好与漳州的确兼具中原与闽南特色不谋而合。细处雕工精致,整体仍呈现出朴实敦厚的形象。几座简朴的牌坊,点出了此地重文崇教的传统。

唐代武则天年间,大臣陈元光被朝廷派往闽南镇压少数民族的反抗。陈元光采取了大棒加胡萝卜的政策,怀柔“南蛮”,通过生活方式的改变,让中原的农耕文明取代当地的游民模式,实现了朝廷与地方的和平共处。由于古代闽南山区远离中原,受地形限制又比较封闭,因此文明教化的传统模式少有变化,保留了很多古老的观念和习俗。正所谓“海滨邹鲁”,即中原文化向当时还很边缘化的沿海地区延伸。而中原王朝与偏远地区不仅是政治共同体,更是文化共同体,而后者往往起到加固前者的作用,甚至朝代兴衰更替,文化底蕴却始终一脉相承。福建自古被中原征服和教化的历史,在南安、南靖、南平这些地名中都能体现出来。

四座牌坊的内容均为与科举和表功有关,其用意在于树立榜样,宣扬儒家读书做官、求取功名的价值观。在很多地方有跨街佛塔,行人从塔下经过一次就等于拜佛一次,而儒家的牌坊似乎也有同样的寓意,希望人们反复受到这种文化氛围的熏陶,潜移默化地使其接受和认可。香港路作为历史街区已维修得工整洁净,牌坊安然无恙。而新华东路的牌坊则身处闹市菜场之中,周围居民随意拉电线、搭建和倾倒污水,其生存状况堪忧。

同样能体现重文崇教传统的,还有与香港路牌坊一墙之隔的漳州府文庙。该文庙始建于南宋绍兴年间,现为明成化年间重建,作为主体的大成殿面阔五间,重檐歇山顶。木构建筑能在多雨湿润的南方保存数百年,实属不易。其优势在两方面:一是屋顶曲面较大,四角起翘明显,便于将滴落屋顶的雨水甩出殿堂区域;二是除了前廊几根雕龙石柱外,殿内也均用花岗石圆柱作为底部,而石柱顶部才衔接木柱以支撑整个木构的梁架,也就极大地防止了木结构受潮腐烂,也增加了整个构架的稳定感。由于防水设计,屋顶两山山尖升起较高,正脊弯起明显,形成了闽南特有的建筑美感。

而在文庙的木结构中,也更多地保存了中原早期木构建筑的特点。下檐采取插入金柱的三步梁架,金柱悬空不落地,三层递进增加了前廊的空间。上檐则为三重出昂的斗拱,弯曲度较大,也体现了闽南建筑的曲线美。其内部斗拱多用上昂,而连续不断的月梁结构也反映了南方木构的特征。整座大成殿呈现出轻巧却不失庄重的特点。殿内平棋仍有彩绘痕迹,但基本保持了木料的原色调,维修时也未上新漆。殿前有六根雕龙石柱,浮雕的蟠龙形象精美,突出了闽南地区驾驭石料的技艺,风格上比曲阜孔庙大成殿的简洁和削瘦。

大成殿整体建筑仍然朴实无华,素色瓦顶和较大的起翘都与闽南古厝的形象一致,而与北方皇家气派的文庙气质相去甚远。作为宗教性和寄托精神世界的建筑,漳州文庙更主要是平民风格,更平易近人。

(躲在幼儿园背后的林氏宗祠,不知是杯具还是洗具)
漳州古城中零星分布着各种古代名人文士的故居、墓葬、祠堂等,不计其数,其中林氏宗祠为纪念商代忠臣比干之地。先人说文官不贪财,武官不怕死,国家才有希望。而比干的事例告诉后人文官也不能怕死,所谓“文死谏”。历代统治者更需要宣扬忠臣形象,却反而映衬了昏君层出不穷的历史事实。比干据说为林姓祖先,其祖庙位于今河南卫辉(殷代朝歌)附近。而漳州建造南宗林氏祖庙,则是闽台林姓人士较多的缘故,具有一定的地方特色和统战价值。

(庭院深深深几许。。。)
南北两座比干庙内容相同,却待遇迥异。北比干庙香火不绝,门庭若市;而南比干庙则庭院深锁,门可罗雀。这些年漳州老城区虽然保存了原汁原味,却在现代化城市改造中被冷落和边缘化。林氏宗祠藏身于一家幼儿园楼的背后,院落内杂草丛生,只有登上隔墙的一座二层近代洋楼的围廊,才能管窥其秀气轻盈的古老背影。同样的闽南古厝风格,屋脊起翘显著,伸展平缓而优雅;重檐歇山顶,下层屋檐不围合,上层则斗拱遍布,为双抄三下昂,据说用的还是真昂。昂头富于装饰效果,两侧伸出如官员顶戴的缨络状结构(实为透雕花卉),类似徽州建筑常见的做法,也暗示了此殿虽流落民间,却乃官家背景。黄色琉璃瓦在雨中渐显暗淡,而斗拱间的彩绘在尘封之下依旧清晰,夏季苍翠的绿色反而衬托出满目苍凉。闽南民间古老的信仰,正随着这座古庙的老去而飘零于风雨中。

素有“海滨邹鲁”之称的漳州,位于九龙江入海口,自然也和泉州一样自古为码头,成为“月港”。后来随着河流淤积、入海口远移而逐渐废弃,连月港以及也都芳踪难寻。古代工程技术水平的代表作——宋代江东古桥则依旧残存于九龙江上。漳州江东桥与晋江安平桥、泉州洛阳桥、福清龙江桥并称福建四大古桥,均建于海上丝绸之路繁盛的宋代。其共同点是都位于江流入海口,河床开阔,水流湍急,而福建当地民众则用巨大石梁架桥,用船形桥墩分散水流的压力,致使桥身千年不毁。

不过四座古桥中,江东桥被改造的最为面目全非。由于位于漳州城东的交通要道,近代在其上横加了水泥桥面,允许车辆通过,直到后来增强了保护意识,才开始禁止车行,改走旁边新桥。如今只有江心的五座船形桥墩和横于桥墩之间的石梁为原物(其他部分当年为浮桥,没有桥墩,类似形制的还有潮州的广济桥)。据说石梁每块重200多吨,当时如何架设于湍急江流之中,至今仍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宋代工程技术的发达程度已超出了今人的想象。其实由于堤坝围拦和关闸蓄水等原因,安平桥、洛阳桥下的水势如今都已缓和,只有江东桥下的九龙江生猛依然。每当夏季汛期来临,江东桥就要经历九龙江洪水的考验,水泥桥面曾多次被冲垮,但桥墩和石梁却岿然不动地成为中流砥柱。这座“身残志坚”的江东古桥,正是大浪淘尽后的真英雄。

(街边不知名的古石碑,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