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大觉寺

夏日时曾去过一次大觉寺，穿过山门和天王殿，迎面伫立的古朴的大殿，在这百年间应该没有经过任何人工漆造的修缮，原木的材质、斑驳的屋檐、几百年前能工巧匠的虔心雕绘而成庄严的佛像，还有那相传看淡了人世沧桑的八九百年古银杏树，都让人不由得心静了下去。俗尘之人，对佛领悟有限，却是念念不忘那棵银杏，不知道秋日的时候满树金黄叶片轻舞，将是怎样的美丽？！

十月中下旬的北京，凉意一天比一天浓，想着那树叶该飘黄了，是去的良辰了。于是伤心夜雨和寻常二人周末结伴而行，寻记忆和想象中的西山黄叶古刹而去。

出发是周六下午。上车的时候，人还很拥挤。车行过海淀，往城外去，人就越来越少。我们在黑山扈北口转车，下车，就立即被路边的杨树林所吸引。

秋高气爽微风起，午后斜阳暖意融融。虽然已经是深秋时节，行人都是穿上毛衣外套，路边笔直的几排杨树枝桠指天，枝叶叶子还算繁茂，颜色斑斓多变。 诱人的不在于此，而在地面落得黄叶层层。

都说叶子离开了枝头，就是生命的完结。可是，在秋日午后斜阳的映衬下，离开枝头的黄叶，却坚强地在偎依着树根的土地上，绽放最后的灿烂和美丽。

向来不喜欢久久等车。那一刻，却不盼望车来。缓缓行在林间，听得自己的脚步声，听得叶子在脚下脆脆的声音，真想伸手去捕捉阳光。

伸手去，捕捉到的，远远多于自己的希望。大自然给人的赐予，总是那样的慷慨——伸手捕捉到的，除了暖融融的阳光，还有秋日清凉的微风，还有那随风飘舞的叶子，还有为生命的脆弱、坚强、不屈的种种感动

二

大梦谁先觉？
因缘了无痕。
佛祖拈花笑，
清堂梵音闻

一路车行顺利，到大觉寺的时候，比预料的早。因为不赶时间，到了山门前，也不急着进去。闻着门口烤玉米的香气扑鼻，叫人垂涎欲滴。剩最后一根大玉米，买了下来，呵呵，本来是玩笑似的问卖玉米的大嫂，那瘦小小的玉米是不是送一根。没料到大嫂挺爽快，说拿走吧！窃喜，寻常和夜雨分了这最后一根大玉米，寻常又一个人独享了拿根小玉米。

就一个字：香

大觉寺对游客开放到下午5点为止。我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是4点半，游人基本散尽。只有很少的散客还在寺里，但也陆续离开。和上次去的时候相比，感觉清静许多。

先去了禅房。房间是朋友帮忙预定的，寺门口接待处的人给钥匙，说是在方丈院。听了名字，都有点受宠若惊——方丈院啊！穿过放生池，右拐，穿过月亮门，进了一厢别院。院落不大，应该是四合院的格局。院子中心有棵很粗大的七叶树，看树干约莫两三人合抱的粗度，应该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吧？院落打扫的很干净，地面连落叶都少有。七叶树枝叶繁茂，满树的葱茏，从上面看不出秋的痕迹

说是禅房，已经不太准确。房子明显现代装修过的，推门进去，和宾馆客房相同，空调卫生间一应俱全，看来很整洁卫生。还好，红漆木格子窗不是簇新的。不知道是不是这里曾经真的是方丈居住的院落，要不然，为什么这里取名交“方丈院”？

在树的荫庇下，院落里没有一点声音，静悄悄的。几乎怀疑整个院子只住了我们俩个人。放下行李，沏了一杯茶。禅院提供的是茉莉香片，茶不算好，但是今年的新茶，冲开了，翠绿的叶片展开，也有清香四溢。坐在房间里，宁静得超乎人的想象。习惯了城市里的喧闹，这样的宁静，让我一时间竟然适应不了，觉得隐隐耳鸣……

小坐片刻，出门，打算趁日落西山前，好好转转。

喜欢游览古寺，喜欢的就是那份清静无为。但大多数时候，去的时间都是人如潮。或许，这是香火旺的表现。但作为我，一直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次，晚来小住，正合了心意。

临近闭寺门的时间，几乎没有什么游人。偶尔见到一两个人，大概也是如同我们这般寄住的，也喜清静，说话轻声细语，不会打扰了傍晚的清静。偶尔还看到寺里打杂的工人扫地。大大的扫帚划过地面，刷刷的声音单调却与这宁静的氛围有奇妙的融合度。

大觉寺里早已经没有僧人。作为一个旅游点，保存了完好的古木质建筑，在北京周边的庙宇里是很少见的。印象里，只有法海寺和孔庙的主体建筑还有这样没有被“破坏”原始风格的殿阁。但听说，法海寺正在修葺中，孔庙前两次去的时候也正在修缮。而且两处的主体建筑风化的痕迹很重，木质表面都翻起。不似大觉寺这般整体保存这么好。

面对这样不经修饰的历史，不由得不心生几分庄严和虔诚的感觉．

所有的殿堂里都没有燃灯，殿里光线非常昏暗，中间供奉的佛像都已经难以辨清轮廓，更不用说周壁的罗汉了。坦白讲，走进去的时候，有些阴森森的感觉，一股凉意袭上脊背。

只是，我来此，并非为燃灯礼佛；前次也依次游历过各殿堂；再加上本身并不信奉佛祖，也欠信徒拜佛的崇仰之心，对佛学更是无知。信步走去，随心所欲，不刻意去看那雕绘是如何精致，不强求辨析那其中的禅意真味，倒真落了个清心。

殿堂都空寂无人，一切都静谧得让人恍惚。不知在那个角落里传来的佛教音乐，悠扬，清越，在这样宁静的傍晚，在斜阳里，在暮色的烟氲里，梵音清扬，不由得不心清如水。

突然就想起曾经和朋友一段对话。

他说，晨钟暮鼓，敲醒世间名利客；古佛清灯，苦度红尘执迷人。

记得自己当时回答说，参不透拈花古佛，悟不尽俗礼沧桑，理不清人心情欲，只得潜心静坐，求得一时安宁。

此刻，自己跪拜佛前，是不是正求的是这一时的安宁呢？

方外多磨难，无心即有心；三千众生界，佛度有缘人
三

孤灯影幢幢
琴音伴古刹
清韵流长
瑟瑟秋风穿竹林
只闻风叶响
闲敲棋子落灯花
半盏清茶缕缕香

不待转罢，天色已经黑下来。山间寒气袭人，有些耐不住。俩人决定先去吃饭，补充点能量，然后出来趁夜黑风高，嘿嘿……

大觉寺里有两处吃饭的地方。一处是大觉寺餐厅，主要是素斋；另一家是绍兴菜馆。此外，还有著名的明慧茶院。我们去了绍兴菜馆，据说这也是在北京很有特色的一处。比较值得一提的，是就餐环境不错。木质的楼阁，身着素衣长裙挽起发髻的清秀女子一派江南风情，配上高高悬挂的灯笼，感觉不错。

深秋时节，温一壶绍兴黄酒，一碟茴香豆，一个红烧狮子头，一盆宋嫂鱼羹，一盘清炒豆尖，哪一样入口后不是齿颊留香？再听得江南小调，琴乐悠扬，更有婉约佳人捧盏在侧，与知交悟言一室之内，抑或击节而歌，又怎不是良辰佳期？
当然，以上描述是理想境界，并不是没有其他遗憾。在我看来，有特色的，大概还要算它坐落在这山间，与明慧茶院相伴，与名山古寺为邻吧。其菜肴，味道虽然不赖，但始终有点“盛名之下其实难负”的感觉，就不多提了。江南小调，琴乐悠扬，也没有听到；的确是有婉约佳人捧盏。只不过游走在楼阁之间；而温一壶绍兴黄酒的想法，更是没有实现——它居然都是论斤卖，就寻常夜雨二人，无论如何是消受不得。
饭后出来，寒气逼人。回禅房加了衣服，我裹了一条大披肩，夜雨扛了三角架，两个人开始趁夜黑风高四处游逛起来。

本以为没有路灯，晚上才注意到寺里比较细心地用了地面灯，白天的时候不会醒目到破坏古寺氛围，但到了晚上，在拐弯的山道处都有灯，光线不是那么亮，但足矣供住宿的客人散步了。

这时的寺里，更加静，静到真的听得到叶子从枝头滑落、飘转，然后落到地面的声音。有时候，听到有人踩到一片枯叶时清脆的声音，或者时走动时衣服细细簌簌的声响。明明可以很清楚的判断那人离自己还有很远的距离，但那微弱的声音，每一声都有奇特的穿透夜色的能力，就如同在耳边响起一般。

大觉寺后山，如同一个小小的后花园，极为精致。山树、亭阁、砾石、小径，随山势萦回起伏。而这样的景致，在夜里，别是一番风味。有些地方，白天的时候觉得不大起眼，但也夜色和灯光中，韵味独到。

一处是石板道和小径尽头隐约的房子灯光。夜色里看不出现在装修的任何痕迹，只是幽幽的小径斤头，在树枝影印的的空隙里，古朴的窗格里透射的灯光，温暖的很。

一处是明慧茶院后面，几张随意的竹藤椅，靠着山石，山石上攀爬着藤蔓植物。白天是很易被忽略的。但晚上，在山间雾气蒸腾氤氲的朦胧中，就格外的添了几分柔和，刚柔兼济了。

也就是在这个地方，体会到了“何当共剪西窗烛，再话巴山夜雨时”的意境来。当时一对恋人正在茶院内凭窗而坐，他们或是言笑宴宴，或是窃窃私语？这个无从得知，但从透窗而来的剪影，衬着茶院疏落的窗格，分明就是一副绝佳的画面，令人叹为观止。

流连于这美好的夜，夜雨和我二人直冻的哆哆嗦嗦。终于收起相机，进了明慧茶院。一进屋，茶香扑鼻，寒意就解了几分。当门有一架古筝，后面用屏风隔开，拓出一块空间来。房间有很浓厚的江南古风，采用了不同风格的屏风，将大厅分了几个区域，空间感很强。靠右手边的墙面全是书架，配着前面的茶桌、软榻，书香儒雅之气立显。里面的服务小姐仍是布衣长裙长辫，面容娇好，身段窈窕，的确很有书中的江南韵味

到书架前挑了本书，选了一张软榻，脱了鞋盘膝坐下。茶是夜雨的朋友推荐的六安瓜片，很是清香。连我这在寒夜里冻的不通气的鼻子，也嗅出了清雅之气。

品茶，听琴，下棋。

乐不思蜀啊！

服务的几个小姑娘果然是南方人，性情很活泼。看夜雨和我下棋，忍不住就在一旁看了起来，有时候还很替我着急。呵呵，围棋是不会的，下五子棋。夜雨是我下五子棋的入门师父，我定然是下不过的。小姑娘着急了就替我出谋划策，很是有趣。

后来晚了，我们担心影响她们下班，她们还挽留，说反正还有一桌客人没有离开，我们可以继续玩。莞尔，夜雨和我自然是乐得从命。一直待到最后才离开

周日早晨我们路过茶院的时候，还碰到其中一个女孩子，她笑嘻嘻地和我们打招呼，说待会再来下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