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张良庙

五月二十六日，晚饭后闲来无事，忽然想去张良庙一游。
朋友家距张良庙一里许，顺路慢悠悠下来，不到十分钟即可入内。但这时景区已下班，前门关闭，惟后门可入。我们延水泥路绕到后面，此时太阳已落到山后，暮色渐渐降临，山谷中蜿蜒的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路旁涧中的流水淙淙有声。朋友说这儿海拔虽高，夜却来得早，我看时间，果然比其它地方快了近一个小时。

后门虚掩着，轻推而入，发现里面寂静无人。左拐进入南花园，仍未有人，偌大的院中，四围是静默的门窗紧闭的故屋，中间是一片暮色中水色暗绿的湖，湖边一棵高大故老的黑森森的树，树的近前，一堵石壁下伸出的兽头的嘴里，正汩汩流淌着一股清泉。我赞叹设计者的匠心，拿手机正准备摄像，突然身后吱嘎一声，一个人拉开紧闭的厢房门闪将出来。我吃了一吓，回首看时，见一个中年人握一瓶啤酒立在廊下，朋友已迎上去与他拉话，原来是认识的。我过去散了支烟，这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人，昏黄的灯下，正啜着花生米就酒。再散一支烟，我说清风明月一杯酒，为啥不搬到湖心的凉亭中喝着聊着，两个人窝在屋里，岂不辜负了这一片美景。中年人哈哈一笑，说你是第一次来这，看到啥都好，我们天天呆在这儿，看惯了，倒闷得慌。放在往天，麻将已打了几圈了。今儿个人不够，喝晕了好睡觉。听了他的话，我好象忽然发现了自己的幼稚。想想也是：所谓风花雪月、杯酒诗文，那只是文人雅土、迁客骚人偶然为之后述诸于文的活动，那有天天举酒邀明月的浪漫？当年汉三杰之一的张良到此辟谷，不就是为躲避风云变幻的政治风波、逃离尔虞我诈的人事漩涡、获取一份淡泊宁静的心灵自由吗？除了登泰山而后小天下、经沧海而后渺长江的他，在这高山这下、深涧之侧、林木蔽日、人迹罕至的地方，谁又能长久耐得住恐惧寂寞孤独凄凉呢？作为普通人，倘无奈落脚于此，若不现实地对待人生，岂不要在理想中早早仙逝？

那两人续上烟仍喝他们的酒，我和朋友穿过南花园东北面的夹道来到大殿前面，这时暮色愈发浓了，阴历旬日的月亮已升至中天。大殿及两侧厢房的门窗早被工作人员关闭，院中的石板在周围大山的阴影下与隐隐的月色中显得更加清冷。我没有费眼去瞅那些牌匾，站在院中，背对大殿，我让目光穿过前厅斜向下朝山门那边纵深。朋友问我发什么呆，我说我在感受故人当年于黄昏中立于此的思想。朋友问我感受到什么，我说一点感觉都没，心太乱，被现代物质利欲熏蒸的心灵怎能和古人相接？朋友说既然这样，还不趁天黑前转转出去。于是我们又穿过大殿西北角的小门到了北花园。

北花园似乎没有南花园大。它西南以山为屏，北面以花墙隔绝外界，东面为一廊道，排陈石碑若干。西南山上，翠竹荫翳，顶部高耸一亭，即传说中的授书楼。朋友说天色已暗，授书楼就不登了吧。我本为寻幽访韵，踩踏古迹，然而在这夜色渐浓、寒意浸肌的时候，天性怯懦的我自然不敢在这神仙蜇居的地方造次。于是在园内的石径上绕了几圈，就着假山与枝干虬曲的怪树拍了几张照片，我们便往外撤退。

这时园内已有了三两处亮光，我听到一处有亮的房内有大人在教小孩读诗，本来距离挺近，可听着又觉得很遥远。我忽然想到蒲松龄笔下在古庙中读书的秀才，又想到普救寺里的张生、红娘、崔莺莺。朋友给我说起这里的一桩故事，我想在这样的环境下，发生一点“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的浪漫也不是不可能的。

出后门走到前面公路上，相对热闹与现代的街市情形让我有恍若隔世之感。我奇怪刚才在园内为何听不到墙外汽车经过的声音，是不是仙人的神力在作怪。倘若是，我真希望仙人的神力再大一些，让我们的社会多一点沉静，少一点虚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