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过 汉 阴

   四月10日上午10时，驾车穿越秦岭，向安康驶去。下午三点到达宁陕县城，用过午饭又向前行。二姐1950年从部队文工团转业，在安康一带工作过，急切地问我晚上能不能赶到安康。

 “今晚歇在汉阴 ！”  我说第二天可看那里上万亩盛开的油菜花。晚上七点擦黑进城，毕竟来过两趟，没问一次路，径直驶进汉阴宾馆。午饭吃得晚，一路又零食不断，大家懒得吃晚饭，下了汽车就躺到床上展腰。我一路开车，也确实累了，一上床就打起呼噜。

  汉阴，我二十几年前来过。那时乘单位面包车出差路过，似乎宿了一晚。留下的最深印象，就是清晨街道什子有几家铺面，还有几个挑着担子的老者，在卖豆浆呀、蘸着芝麻的糍粑呀等等叫不上名也没记清的早点；距什子不远，有一砖埢的城门，记得说是西门。城静谧，人可亲，那感受至今叫人难忘。

（从城外拍摄的西门，我第一次到汉阴看见的城墙就是它；第二次来汉阴，看的还是它） 

 第二次过汉阴，是五六年前。我们专程去登岚皋南宫山，也是在宁陕吃得午饭，虽然急着赶路，我还是把车拐进汉阴小城，让同事们去看看老城门，看看那些插着一排排木板门的老商铺。街上拆了许多老铺面，又在加盖水泥楼房，满街的沙土、砖垛，汽车真难走。

  近三、四年汉阴搞起了油菜花节，打出“三沈故里”文化牌招徕游客。百里河谷数十万亩油菜花盛开的场景是何等壮观，沈尹默之外的二沈又是何许人也；还有那一样样叫人回味的当地小吃，那一段段斑痕粼粼的老城墙，这些都是我的谜语、都是我的牵挂。当晚一个蒙眬醒来，一看九点多了，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我一个人跑到街上溜达。

   （从西门向东 ，这一排老铺面紧靠着街道什子； 和20多年前我第一次来汉阴一样，还都是卖饮食的）  

  在第一次到汉阴的街道什子，我以自己认识的西门为坐标，这里砂锅、烤肉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许多年轻人围在一起喧哗。我买了一块可能只有汉阴才做的油炸饺子压饥，信步向东，不料竟走到汉阴城的标志性建筑——文峰塔跟前。天色朦胧，塔身只能看个轮廓；只是塔前小广场灯火通明，有五六家卖小吃的摊位生意红火。我要了四个糯米汤圆，跟摊主聊了起来，她们说这儿是东门，每天早晨卖小吃的比晚上还多。

（三沈纪念馆在西门左拐的新街上， 大门貌不惊人，进去另有一方天地） 

 吃饱喝足顺着文峰塔下的城墙向西，不一会就走到南门。由南门向北走几百米，又回到我刚买油炸饺子的什子。由此向西，一眼就看到早已认识了的西门。不想一拐弯，又瞅见了我梦寐已久的三沈纪念馆，尽管天黑还是走进大门，青瓦白墙的高宅大院依稀可见。出来街上夹着书本的学生三五结伴快步走着，一定是高三毕业班下晚自习了；从他们疾速的脚步声，我似乎听见这个深山小城在奔驰着，追赶着。 

 小 吃 花 样 繁 多    味 美 价 廉 

 到了汉阴山城，不去品尝一下这里的小吃，就如同到了西安没吃羊肉泡、没咥葫芦头一样，是件令人遗憾的事。一早起来就带着家人朝昨晚已打探好的东门市场运动，走到半道就被一间打饼的铺子留住了脚步。只见两个汉子一人揉面，一人翻锅，正在制做汉阴特产炕炕馍。那饼用两头细中间粗的小擀杖压成圆形或长方形，上面粘满芝麻，剁有似断非断的刀印，然后放入上下两面都有炭火的铁鏊烘烤，翻动两次就可以出锅。大的一元，小的五角，咬到嘴里，脆酥喷香，家人啧啧称好。

（我带地相机没有长焦距，没能把整个小吃市场拍下来；汉阴的小吃品种确实多，不信有机会你去瞧瞧） 

  转到东门，一眼望去十家几饮食摊位一字摆开。油炸水饺、油炸豌豆、油炸果子、油条、油馍、油饼、油糍儿、麻花、抄手、水饺、麻食、扯面、炕炕馍、肉夹馍、烧馍、米糕、卤肉、猪牛杂、甜酒、元宵、米面皮、蕨粉皮子、凉粉、“蛤蟆蝌蚪” 几十种小吃，有荤有素，有米有面，有干有湿（带汤的），甜咸酸辣，样样俱全。二姐要吃米糕，夫人爱吃糍粑，外甥女喜欢吃酸，要了一碗混沌，这碗五角，那盘一元，又好吃又便宜。望着城墙上的文峰塔，听着那些摊主叫卖，有念的、有哼的、有唱的、有喊的、有叽里咕噜听不清的，四面方言，八方俚语，嘈嘈杂杂，细听起来，饶有趣味。

（油咋饺子女人做得好，男人做的也不错；我头天晚上买了别人家饺子，这位老弟说他家是最好的） 

 我端着浇满蜂蜜的粽子瞅着人多的摊子乱钻，最叫人不忍离去得是那卖油炸水饺的摊摊。你瞧，炸饺的主妇要不断地拨弄锅里的油饺，要给灶塘里添柴，要起锅的炸熟的油饺，还要赶着制作下一锅的生饺；添柴、看火、舀浆、放馅、下锅、翻炸、起锅、收款、找钱、应答，这一整套复杂的工序进行地象魔术师变戏法一样迅速准确、干净利落。随着那炸饺主妇两只手的舞动，油饺下锅时迸出“噼噼啪啪”爆炸声，灶塘柴火发出“哔哔吧吧”燃烧声，起锅的油饺漏出“呲哧呲哧” 冒气声，看热闹顾客流出“啧啧咦咦”赞叹声，构成了一组奇妙的交响乐。特别是那些老婆婆，心最善，话又多，张家的油饼大，李家的油馅香，成了油炸米饺的义务推销员；外地游客来了甭吃，光站着看看，就有一种大都市难以寻觅的享受。

（汉阴小吃似乎只有放在这样的老门面里卖，才显得正宗一些） 

  汉阴小吃丰富多样，有其地理原因和历史原因。汉阴地处秦巴山区，属北亚热带，江河纵横，气候温和，土壤肥沃；有山、有川、有江、有塘、有草、有林，南北动植物兼而有之，物产丰富，素有“鱼米之乡”美称。除出产繁多供人食用的动物性、植物性、矿物性饮食资源外，还特产木耳、银耳、地耳、山笋、山菌、蕨菜、香椿、魔芋、熊掌、鲵鳖等山珍野味及特殊调味品。汉阴小吃丰富，还归于历史上曾有的几次南北移民。各地来此定居的移民在这里开荒种地，兴坊设店，把四面八方的生活习惯、风土人情、烹调技术也带了进来，集“东辣、西酸、南甜、北咸”于一地。加之又受川、楚、秦三地区域文化的影响，经过长期演变，构成了汉阴丰富奇特的风尚习俗和丰富多彩、风味独特的饮食文化。小吃，已成为汉阴和陕南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近几年来随着改革开放和经济搞活，经营各种小吃的饮食店和个体户剧增，密密麻麻的小吃摊点遍布汉阴山城大街小巷，很多久已消迹的小吃重新出现，使得汉阴小吃更具魅力，来往过客，赞不绝口。                 

      城 墙 顶 上 建 塔    国 内 唯 一 

 戎马倥偬的古代给每一座城池都留下了城墙，本不足为奇；但饱历战事久经风雨能安然无恙保存至今，仍能使人一睹昔日原貌的却为数不多。汉阴城墙是陕南秦巴山区建筑最早，保存较为完好的一座，所以弥足珍贵。我们西安有高大宽厚的城墙，所以一到平遥、丽江这类古城游走，一定要寻觅它们的城墙。我对汉阴的认识，也是先从看到它的城墙开始的。但前两次纯粹走马观花，只看见城的外郭，不了解它的内涵。

  (拆掉了南门，加宽了道路；城墙两边盖满了楼房，真是“城也不成，墙也不强”喽！） 

 汉阴古城墙始建于明代成化元年（1466），周长约四华里，高二丈，厚一丈八尺。之后又开凿环城河壕、扩宽城内外马道，构筑护城河土郭、城门吊桥，在城门上建城楼、谯楼、敌楼、角楼。四门城楼、箭楼耸峙，重楼叠阁，飞檐翘角，蔚为奇观，既是军事工程，又是人文景观。城外四周有护城河环绕，引月河水流，古人所谓“金城汤池”，在这里可以身临其境，细细体味。汉阴县城位于县境中部、月河上游，城墙还兼有防洪功能。县城的洪水威胁主要来自城西的观音河、城南的月河和城北龙岗的滚坡水，汉阴城墙的修筑，大大提高了城区的防洪。经过数百年来的不断修葺完善，汉阴古城墙已成为陕西县城中不可多得的城垣建筑精品。作为一定历史时期的产物，作为一种古代建筑艺术，古城墙体现了当时社会发展的水平，它无声地诉说着汉阴历史的演变和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

（南城墙几乎都被后盖的楼房夹裹起来了，这一段还空着，赶紧拍一张） 

 汉阴古城垣平面呈方斗形，旧时四面城门高耸，气势恢宏，古朴雄浑，距今已有540余年的历史，和世界著名的西安古城墙处于同一时代。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多种原因城墙北面和东面被毁，仅存南门、西门及南城墙、西城墙一段，长约800余米；本世纪初因扩南街，南门又被拆毁。那天早饭后，我沿着南城墙一路向西，一直走到西门外；一路拍照，一路叹息。叫人藉以自慰得是汉阴城墙上的文峰塔还高耸云端，没有遭到大的损坏。先天晚上由于天黑，没有睹得真容。第二天早晨太阳一照，我才发现塔身上还有文字，塔顶长着一颗郁郁葱葱的绿树。

（从南门里向东视野还算开阔，把个城墙的气势还能显露出来；和西安的城墙完全用砖不一样，汉阴城墙内侧是用石头砌起来的） 

  文峰塔，又称魁星楼，屹立在城墙的东南角上，是一座高１２丈的５层六角砖塔。塔身自下而上逐渐收缩，通体均为砖结构，呈六棱楼阁式锥形；各层均为砖砌的檐、椽、斗拱，六角端外伸，石雕龙头似螭首，翘首下悬铎铃。一楼侧东面有拱券洞门，其他五面上方嵌圆眼透窗，二层以上六面均有洞门，侧东门上方俱有阑额字匾，衬以美仑美奂的花纹图案，造型之美，设计之巧，构思之奇，匠艺之工，无不令人叹为观止。此塔建于清同治十二年（公元１８７３年），三层塔门上端书有 “文星高照”四个大字。两旁对联上曰：“塔势凌云开笔晖”；下曰：“人文启秀焕奎光”；塔基背面则嵌有“腾蛟起凤”四个大字。

（全塔用大小不同的青砖和条石砌成，结构严谨，工整坚固，每层均有塔门，上端嵌塑“文峰塔”三字） 

 据考，文峰塔为国内唯一建在城墙上的古塔，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这塔最奇特的是基础始建于月河岸边的沙滩之上，塔身平地拔起，距今一百一十余年，任风雨雷电，地震灾变，塔身竟无丝毫倾斜。塔顶长出一株百年长青的女贞树，久旱不枯。这引起不少建筑工程专家的注目，叹服我国古代劳动人民无比的智慧和精湛的技艺，为后人留下了珍贵的历史遗产。凝视着古斑苍然的古城墙，不禁怆然长叹。如果汉阴城墙不被毁坏，如果古城建筑能够完整保存下来，它给汉阴人民带来的旅游收益是难以估量的。文物是不能再造的，历史也是不能假设的；我们应该从对这些遗憾的反思中得到一点什么。    

沈 家 一 门 三 杰   近 代 罕 见 

 我是学文的，早就知道沈尹默的大名；其兄沈士远、其弟沈兼士这次到汉阴后才有了一个了解。 沈士远，著名学者、庄子专家；新中国成立后，任故宫博物院文献馆主任。沈尹默，著名学者、诗人、书法家、教育家；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央文史馆副馆长、上海书法篆刻委员会主任、上海市文联副主席等职。沈兼士，中国语言文字学家、文献档案学家；曾任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辅仁大学代理校长等职，1925年后任故宫博物馆文献馆馆长。沈士远、沈尹默、沈兼士兄弟三峰并峙、三星齐辉，是我国近现代文化史上的一个奇观， 

 (左为沈士远先生，中间为沈尹默先生，右边为沈兼士先生） 

 沈氏三兄弟先后于1881年、1883年和1887年在汉阴出生，家学的渊源使其自幼即受到良好的国学熏陶，陕南的青山秀水和温馨融洽的手足情谊伴随其度过美好的青少年时光。 辛亥革命后，三兄弟几乎同时受聘于北京大学，他们比蔡元培、李大钊、陈独秀、鲁迅、胡适等人到北大任教还要早。1917年1月，蔡元培正式出任北大校长不久，就亲自登门拜访了比他小15岁的沈尹默，两人赤诚相见，促膝长谈。沈尹默极力赞成蔡元培执掌北大，并首倡教授治校、建立校评议会等。蔡元培完全采纳沈尹默的建议，注重提倡学术研究，并增聘刘师培、胡适、钱玄同、鲁迅、沈兼士、李大刽、吴稚晖以及李四光等文化界名流学者，会聚一堂，使北大蓬勃发展。鲁迅夫人许广平曾经说过：“北平文化界之权威以三沈 (沈士远、沈尹默、沈兼士) 、 二马 (马衡、马幼鱼) 、二周 (周树人、周作人)最为著名。

（沈尹默先生是陈毅先生进城后第一位拜访的民主人士，是周恩来总理任命的中央文史馆副馆长，出版主要书法集、字帖有《沈尹默法书集》、《沈尹默手书词稿四种》、《沈尹默入蜀词墨迹》等约二十种）

 士远先生教授《国故概要》，一学期以《庄子·天下篇》为挈领，旁征博引、见微知著，号称“沈天下”。尹默先生担纲国文教材主编，同时为《新青年》写作《月夜》、《三弦》等大量新诗；这些诗融合了古乐诗、旧词曲的音韵、意境，被胡适先生称赞为“几百年来，哪有这样的好诗！”兼士先生带领学生及同仁将久积凌乱的故宫清代档案整理出来，并为阻止文渊阁《四库全书》外流立下大功，蔡元培先生高度评价他的学术贡献：“有功史学，夫岂浅鲜。”三沈在那个时代追随蔡元培校长从事中国教育与社会的革新运动，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三沈兄弟坚持正义，弘扬学术，不畏强权，爱国进步的崇高精神，充分体现了兼容并蓄的北大精神，而这种精神就是北大的灵魂。三沈兄弟在新诗创作、诗词学、书学、语言文字学、文献档案学等领域，都开启了一代文风之先，并卓有建树，成为我国新文化运动的先驱，五四运动的积极参与者和享誉世界的文化大师。

（ 由启功先生和杨仁恺先生题写馆名，被著名作家周而复先生生前赞誉为“中国文化界重要项目之一”的三沈纪念馆兴建，昭示着民族优秀文化的复兴） 

 为了纪念和弘扬三沈精神，在沈尹默先生诞辰120周年之际，汉阴县委、县政府决定在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汉阴书院和江南会馆旧址筹建占地4000平方米的三沈纪念馆。展馆主体是一座具有江南庭院风格的阁楼式古建筑，青砖铺地。东偏房小天井有观鱼池以遣兴，西偏房有回廊以休憩。场院有曲径、草坪、紫竹、苍柏，其间紫荆、桂花、樱花、腊梅相映，使三沈纪念馆既古朴、庄重，又典雅、幽静，独具汉阴钟灵毓秀的人文气息。纪念馆院目前有三沈主展室、沈尹默先生展室、沈士远先生与沈兼士先生展室、汉水文化和汉阴文物及名家题词等展室。

（四合式正院为展室主体，框架复式木结构； 天井坐落一个石雕鱼缸，花草簇拥，古色天成，庄重肃穆）  

 此外，近几年安康、汉阴研究三沈的学术活动、学术文章非常活跃。是什么样的环境使得沈氏兄弟能够在乱世中身心无忧并安心求学，对此安康学院中文系教师张德新作了专门研究，认为汉阴坚固的城防为“三沈”祖父沈拣泉安家于汉阴城提供了安全保障；汉阴浓郁的科举考试气氛为“三沈”成长提供了优良的学习环境；湖广移民耕读传家理念以及实践为“三沈”提供了精神动力和学习榜样；汉阴高水平的私塾学堂为“三沈”提供了高水平塾师。汉阴养育了三位民族英才, 正是因为汉阴得天独厚的地理、历史和人文条件，才造就了沈士远、沈尹默和沈兼士昆仲少年立志,勤学苦读；弱冠之后游学中外,学贯古今，名扬天下。

（坐落在县城的中心汉阴中学校内的文庙，护佑这里的子民， 使小小汉阴县出了三位北大教授，以致当今连年考出北大、清华生）  

 参观三沈纪念馆后在院子照相留念，一位素不相识的中年男子主动过来，给我们选了最佳位置并帮着拍照；他还不厌其烦地跑进馆里拿来一些三沈研究和县上举办油菜花节的资料向我们推介。回来上网一看，原来他是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王涛，一位三沈纪念馆筹建和三沈研究的促进者；县上的部长如此敬业，如此礼贤下士，加之又有如此丰富的资源，汉阴的旅游、汉阴的经济何愁发展不起来？

（三沈亲友向三沈纪念馆捐赠三沈墨迹、遗物、著作、藏品；无数参观者不远千里专程前来纪念馆参观，留下许多感人佳话） 

    汉阴在老城之外修了新街区，有广场、有灯光，但每次去我们还是只逛老城。寻觅那些不断消失的老房子、老铺面、老街道，体验我们民族的老文化、老习俗、老道德。这些正是大都市所缺憾的，所需要的；有机会我会再来汉阴，而且还会带来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