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成就的艺术

艺术是个话题，艺术家也是个话题。而有时候，艺术跟艺术家的冲突，是个更有意思的话题。

艺术需要别具一格，而艺术家需要像正常人一样好好生存。于是有时候，敏感而脆弱、看似高不可攀的艺术必须低下头，被品评被交易，充当谋生的手段。这多少让艺术家不甘心，而且也很难想象他们会放下身段搞推销。从某种程度讲，正是这样的矛盾，造就了798。

798艺术区，因地命名，又称大山子艺术区，为原国营798厂等电子工业老厂区旧址。从2001年开始，来自北京周边及京外的艺术家开始集聚于此，利用原有的德国包豪斯建筑风格的厂房，稍作装修和修饰，使之成为了富有特色的艺术展示和创作空间。随着《中国国家地理》工业遗产专辑的报道，798的名气逐渐传了开去，俨然成了普罗大众了解艺术，亲近艺术的一个平台。

我最先知道798，是从《中国国家地理》。杂志每期的封面都经过精心挑选，一眼看过去总是能牢牢吸引住人的眼球。平日常用的都是些西部的自然风光，这一期有些特殊：灰白色的老厂房水泥墙，圆弧形天花板，斑驳的红漆大字“毛主席万岁”、“伟大的舵手”……这种妙手偶得的艺术化的“时代痕迹”，很难让人无动于衷。于是记住了这里。

临出发时天有些阴——已经进入雨季了。坐公交到酒仙桥，没多远便是。刚进入厂区，天开始飘小雨。急急往里面赶，看到路边一库房在办展览，为了避雨来不及细想，一头钻了进去。室内有些暗，靠着几盏并不太亮的顶灯照明。室内的展品大多为雕塑，暗色甚至黑色，造型朴实而奇特，散发着一股远古出土的气息。这是一场名为“走出非洲”的展览，室内气氛有些深沉，但并不压抑。艺术家对造型的理解异于常人，这些大大小小奇特雕塑的含义，我们并不是太明白，只当接受熏陶。

当然也有熟悉的，展览室中心摆了一圈石凳和手鼓，像是一群非洲土著刚刚聚完会散去，还来不及收拾的情状。旁边竖着一根粗短的柱子直达屋顶，柱的表面贴着一片一片的树叶状的东西，有点像我们南方以前常用的蒲扇。含义同样不得而知。人类迁徙学说认为人类起源于非洲，然后从非洲大陆开始向其他各洲迁徙而繁衍出不同种族。看着这些象征非洲原生态文化的艺术品，我没感觉到有面对欧洲风味的那种明显的异域感，只觉得古朴而已，就好像我们脚下这方土地，哪天一发掘，说不定也能淘出类似的物件来。石器时代？陶器时代？或者，这些文明的象征，也真是与非洲一脉相承而来的么？

雨并不大，下了一会儿也就停了。走在路上，空气清新得让人忍不住伸个懒腰。路边的老厂房大多有被涂抹掉的旧标语的痕迹，平白增添了些老气横秋的架势，就比如老军人身上的伤疤，无时无刻不在无声地展示着它们沧桑的经历。路边还常见一些中英结合的告示牌和广告牌，一看便知其现代身份，配上老旧的厂房做背景，很有视觉张力。

路边有几幢单层或两层的厂房，成了涂鸦爱好者的乐土。墙上遍布着稀奇古怪的卡通造型，连门也没放过。但这种“乱涂乱画”以艺术之名，自然成了被默许乃至被推崇之事。当然，撇开固有的条条框框，忘记“爱护公物，不乱写乱画”等等从小就被告知的公德道理，这栋老房子有了这些涂鸦，也的确很好看。艺术的魅力，从某个角度说，是由于它敢于打破固有的思维准则，给人以全新的视听感受。但前提是这种视听感受必须赏心悦目，给人愉悦感。

798厂区大得出乎我们意料，进来转了几圈就有些找不着北。好在大大小小的展览到处都是，不辨方向也无妨，一路看过去便是。有家小展馆展出的是小型的可以放在桌上的雕塑摆件，做工谈不上精良，但创意很独到。其中一套雕塑展示了新中国各个不同时期情侣们拍结婚照的造型，仿佛将漫长的时空拉近，凝缩成具象化的记录，很有意思。

也许是因为798的地域特点，这里的很多艺术家都喜欢把时代感以及各时代之间的流行文化差异作为着眼点进行创作。厂区内的很多旧式管道都尽可能地被保留了，或改头换面地突兀出来，暗示着人们对它身世的猜测和恍然。798的独一无二，不可复制，或许正在于此。时代风格成就了艺术，而艺术则铭记了那个时代。

伊比利亚现代艺术中心，看上去规模较大，那天展出的多为版画。姑且称之为版画吧，因为孤陋寡闻，我之前实在没见过那样的绘画材料。

小心地伸出指头摸了摸，有明显的凹凸感，绝不是油彩。画作的内容五花八门，有比较灰暗的，一个蒙着脸挺着将军肚的人小腹上插着一柄水果刀，看着阴森而诡异；有在形式上做文章的，几幅大的山水田园画，远看山清水秀没什么特别，近看才发现是由一些小版块像拼图一样拼凑而成……该中心的后进被划成一个个小隔间，里面亮着或明或暗的灯，陈列着一些稀奇古怪的道具，其中有一个能发出听似恐怖的怪声。在这里转悠的最大感觉，就是所谓的“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眼前的都是些耳熟能详的物体和画面，但正常人不会想到把它们组合起来，而现实生活也很少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有张很长的照片挂在墙上，照片里四个光膀子的男人坐在条凳上，看着中间的一枚小型爱国者导弹模型。写实的只能叫摄影，而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并把它具象化出来，才算艺术？不知道，只知道怪异而有趣。

这里的每个展厅，无论大小，都有其独特风格，也许唯一的共同点，也只能是独特。越看得多，越觉得自己不懂艺术，越觉得想象力太匮乏。以致到了期盼已久的圆拱形屋顶的厂房，看到曾多次在杂志上见到的朱漆“伟大的领袖 伟大的舵手”字样，竟没有了兴奋感。这跟我往常的印证式心态完全不符。这是个彰显个性的时代，鼓励不一样的观点，不一样的表达方式。

大概这就叫开明。也只有在这样的社会，这样的时代，多元化的艺术才真正有其生根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