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珠海（上）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诗经·国风·郑风·野有蔓草》
一、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曾经两次与珠海擦肩而过。
第一次：十八年前，80年代末90年代初。到深圳大学参加为期十天的业务进修班。
当时深圳已经崛起，非常“特区”，从内地到深圳、珠海必须凭身份证、单位出差证明在当地公安局办理“特区通行证”，审查十分严格。
因无经验，办通行证时“前往……”地名只填了“深圳”，未填珠海。进修班的班主任老师不愧为特区老师，是深圳大学青年讲师，至今其面容还依稀记得，他极具特质的包天大胆特区性格却留下极深印象：不仅敢于公然在课堂上给我们讲股票、告诉我们到哪里买走私商品、资本主义的先进性（须知在当时这些话题按今天的定义均属于“非常敏感”字眼），更让我们吃惊的是：为了满足我们对特区珠海的向往，竟然敢擅自在公安局颁发的神圣的特区通行证上自行添加了“珠海”二字！
老师热心地为进修班所有同学购买了前往珠海的船票。拿着深大老师为我们补填的特区通行证，忐忑地到了海关，上船的人排着长队，缓缓鱼贯通过庄严的海关检查哨。年轻的边防军人一身国防绿，表情严肃一丝不苟地查验着过关的证件物品。
胆大的同学排在前面，居然混了过去。查到一位女同学时，她太过于紧张，小军人起了疑心，仔细一看她的通行证，马上露了马脚，还好小军人并未把她当作偷渡者抓起来，只是拦住她坚决不让过关。
这一来后面的所有涂改、添加过的通行证统统PASS！我胆小排在最后，愿望自然彻底泡汤。
这次珠海于我，是那艘长长地鸣叫着离开码头驶向大海的巨轮和她有几分神秘的名字。
第二次：八年前。时代的脚步刚跨入千禧年，我随单位一把手到广深珠出差。特区依然还叫特区，但海关已然不再紧张神秘。
一把手带着我们驱车赶到珠海，办完公事后当天匆匆离开。
进入珠海已经下午，只记得司机将我们拉到海边一条很美的路上那尊婀娜地双手擎珠举过头顶，甜笑着立于海水中的女人塑像前，远远地和她合张了影。
那条路有个浪漫温馨的名字“情侣路”，那塑像是传说中海神的女儿，是勤劳善良的珠海人的代表“渔女”，现在已经成为珠海的名片。
这次的珠海于我，是人迹稀少，宽敞宁静，茵茵蔓草中星罗棋布地散落着许多红色小型别墅的浪漫缠绵的情侣路，是那位背靠辽阔澄远清扬的大海，双手擎珠，秀目含情，略带羞涩地伫立于海滨夕阳晚霞中，灵动健康秀美的珠海“渔女”。
从此珠海以“有美一人，婉如清扬”之型定格于我心中。
后来读过《珠海赋》，描述珠海的句子引人神往：
五门襟，融沧海而感博大；六山绕，出俊彩而显芬芗。涉高山而穹宇寥廓，观沧海则海上云天。情侣路，蜿蜒迤逦而风情谁寄？堪称“浪漫之城”；众岛屿,洒洒扬扬而风韵何托？誉为“百岛之市”……造化毓秀，一城市半花园，郁郁乎美哉；南国名珠，八美具二誉并，煌煌乎盛哉。
去年到羊城打工后，终日起早贪黑奔波于公司和家之间，为一介贫民的衣食劳碌，无暇奢望欣赏珠海渔女顾盼生辉的曼妙。
国庆前突然收到羊城唯一的朋友黑兔短信：国庆有无兴趣前往珠海？
回过神来赶紧回短信：兴趣当然有，只是怕给你添太多麻烦。
短信刚发出，黑兔便电话过来，三言两语敲定：一号上午十点，她开车过来接我，一起去珠海。
二、“面朝大海”、红石头与炭烧鲜蚝
国庆节第一天，上午十点，天气晴朗。
黑兔准时驾着她的爱车，到我家楼下接了我，轻车熟路地往珠海飞驰而去。
羡慕还有点忐忑地看着黑兔游刃有余地操纵着方向盘在广深高速公路上奔驰，暗恨自己胆小如鼠、鼠目寸光，不敢学驾驶，只能像个笨蛋似地坐在旁边的副驾位上。
路况很好，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很快被甩到车后。
进入珠海早已无“特区”之“特”色，几列排得长长的去珠海度假旅游的小车队伍，井然有序地从关口鱼贯而入，并不检查什么“特区通行证”，想起黑兔约我时，我还心有余悸地非常老土地问她会不会因我没有通行证而被阻于关口外，暗暗嘲笑自己：什么年代了，真是古董！港澳台都很容易进出了，何况珠海。
黑兔善解人意地选择从情侣路进入珠海市区，以便让我顺路观赏。
印象中恬静秀雅的情侣路此刻熙熙攘攘人流不断，似曾相识却又完全陌生的“渔女”周围更是围满了外地游客，一茬茬地排着队和渔女合影。
或许是时空离得太久远？或许是她身后的海太大太空旷？渔女身姿依然，个头却好像缩小了很多。
车一直开进黑兔家楼下的地下停车室，乘电梯上到海滨一座公寓楼上——便是黑兔的家，或许应该叫做别墅吧。
这就是黑兔家所在的楼盘：

进门，是正对房门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以强大的视觉冲击力闯入眼睑，窗前是木地板的榻榻米，采光非常好，榻榻米上左右各放一张躺椅，客厅不大却有品味，墙上悬挂的旅行照片无声地解说了主人的情趣和爱好。
换了拖鞋，站到窗前一望，呀！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诗人海子神往的意境就在眼前，辽阔的海域一览无余，远眺海天相接，分不出边缘，海与天混沌地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型天幕，远处星星点点悬挂着几只渔船，突然生出错觉：船儿在天上航行，看海之人亦在天庭……
黑兔告诉我：今天有雾看不清很远的地方，若是晴天能见度好的话，可以看到海峡对岸的澳门。
从黑兔家落地窗上拍到的情侣路和附近的五星级酒店：


时常看这壮观的天海合一之人，久之必受陶冶，心胸会变得如海天般辽阔博大，能装下世间的所有。黑兔是这里的主人，她的心胸应该也如这海天般辽阔博大？
良久，将目光从不知天际还是海际收回来，近处是海滨浴场，因节日长假，密密麻麻的游客顶不住海的诱惑，或自带泳具，或在海边的档口现买了泳装泳裤，下海戏水，十分热闹。楼下一架飞机停在广场上，好像是在展销。


见我看得发呆，黑兔笑，说：今天人太多，先不游泳，带你去个地方。
因台风黑格比弄坏了黑兔家窗户，必须先修好，物管来修完窗户已下午四点多，黑兔赶紧带着我下楼，开车直奔著名景点——横琴岛。
很喜欢这个地名。顾名思义，岛屿的形状应该像一把横放于大海边的琴，演奏着壮丽的“海洋交响曲”。
大约一小时后到了岛上，海边一排排的蚝排，夕阳下静静地排列在浅海湾。
小路上车很多，都是趁假期来岛上吃蚝的。我们的车只能慢慢地见缝插针往前挪，好容易到了黑兔叫做“红石头”的很大的礁石旁，把车停到一个边防军的岗楼前，很安全。
从礁石边小路绕进海湾里面，大片色彩绚丽的红礁石与远处绿色的山峦、黄色的海水极有特色地形成强烈的对比色，很美。
一对恋人远离人声喧闹的海岸，静静地坐在远处的礁石上看海。幸福的年轻人，祝愿你们终成眷属。


硕大的礁石上坐着一位少女，像一尊雕塑，久久地凝视浪花翻卷拍打她脚下的礁石，不知她在想什么，是远方的情人？还是年迈的父母？
黑兔在走前面，在巨大的各种形状码成小山一样的礁石上跳跃自如，如履平地，简直就像一只兔子般灵活，身手矫健敏捷轻盈得让我暗暗吃惊。

第一次爬上礁石的我心里有点惶惑，那些礁石很多是活动的，踩上去摇摇晃晃，有的地方很高，看着都有点发怵，加上穿的鞋不对劲，没有鞋袢，鞋底极厚，是到羊城后买的外贸货，平时走路特舒服，这会儿可受罪了，但我的倔劲也被黑兔激上来了，不愿服输，干脆脱掉鞋，赤着脚跟在黑兔身后，在礁石上闪挪腾跃，爬上跃下，没把握的地方就手足并用，成了一只地道的混混兔。
爬到风景好的地方，黑兔站下来给我拍照，介绍景点的特色，其中有一块巨石扣在另一块上，像一只硕大的巨型乌龟匍匐在礁石上，非常形象。


可惜天色已晚，相机性能又不好，拍照对焦已经非常困难，勉强拍了几张，很不尽人意。不过到任何地方都会留点遗憾，才有回味的内容，才有再来的念头。
夜色笼罩了海岸线，再晚就看不见脚下的礁石了，只好恋恋不舍地跟着黑兔离开红石头。
上了车一边慢慢走一边找地方吃蚝。
到处停满了小车，好容易找到一个车位，黑兔赶紧把车停进去。进了路边简陋的蚝棚。这是当地渔民自己搭建的棚子，外面坐着几个妇女正在从粗粝坚硬的蚝壳里剥蚝，用什么工具撬开，剥出里面的雪白的蚝肉，用锡箔纸包了放到炭火上烤。
女渔民们的手被蚝壳常年磨砺，变得非常粗糙，还带着大小不等的伤口，默默看着她们，我心里感叹着渔民们生活的艰辛。



棚子里面搭了几张简单的餐桌，很多人正坐在里面等候。我和黑兔找了张空桌坐下，老板过来说正好有一包烤好了的，拿来蚝包打开锡箔纸，肥嫩的鲜蚝肉加上葱姜蒜等佐料，热腾腾的冒着诱人香味。

前两年去青岛雨滴请我吃“牡蛎”火锅时的那个腥味似乎还在舌尖滚动，心有余悸。我用筷子小心地夹了一块试探性放进嘴里……哇！又鲜又嫩又肥又香的鲜蚝哇！满嘴口舌生香，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丝毫腥味也没有。
于是放心地大快朵颐，不断飞快地把鲜嫩美味的蚝肉抢进嘴里，烫得我狼狈地直哈气，黑兔见我喜欢，很开心地笑了，她一定非常希望我喜欢的。

一斤蚝肉被我俩很快风卷残云地卷进肚里，意犹未尽，又叫渔民加了半斤，全部吃光，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餐桌，突然想起刚才太馋地急着光顾了吃，竟忘了给这么美味的东西留个影，带给同程的TX们分享，又折回棚子里等了半天，等渔民新烤好的鲜蚝和烤鸡端上桌，给人家点菜的食客说了，拍了几张照片，这才满心欢喜肚子鼓鼓地离开蚝棚。


至今想起这个炭烧鲜蚝，我还忍不住直冒口水。
返程途中，远处的海对面灯火辉煌，黑兔特意停下车让我下去看看，告诉我那就是闻名遐迩的澳门赌场。
只见灯火闪烁，光怪陆离，很多高大的建筑物全部用灯光包围成一座座闪光的水晶宫，其中每天有多少人一夜致富成为豪杰？又有多少人一夜破产沦为乞丐？


那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对于我是很恐怖的，今生今世即使有机会，我也不会有愿望踏进半步，只能在远处观望，拍几张照片，权作纪念，也算我看到了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的澳门赌场。

回到黑兔家，洗了澡又站在榻榻米上看海，夜色中的大海更加神秘莫测，心里交织着感动、羡慕、快乐、迷茫……
三、第一次与大海亲密接触
晨6点半，听到隔壁主人房里黑兔有动静，赶紧翻身跳下床：我们约好了今天清晨去海里游泳的。
东方的天亮得很早，不到七点外面早已大亮。我和黑兔在家里穿上泳装，外面套一件T恤，下楼过马路就是海滨浴场。
这就是海滨浴场大门口：

昨天人声鼎沸的浴场此刻十分安静，少许几个人已经在海里翱翔击浪。
惊见海滩上四处垃圾遍地，到处是游人昨天扔下的塑料袋、废报纸、果皮纸屑……黑兔生气地告诉我：平时这里游人很少，非常干净，现在却被外地的游客污染成这样，心疼愤怒。无法理解这些游人怎么忍心糟蹋这么美的海滩和城市，它如果是你们自己的家，你也忍心这么糟蹋么？国人的素质何时才能上升到应有的高度？
下水。
说实话，我心里又开始发怵：尽管在故乡贵阳时隔日必去游泳，每次至少1500米毫不费力，但那毕竟是河，是我熟知如密友般的花溪河，河水清澈见底，最宽处也不过百米，游过较大的阿哈水库和百花水库、松柏山水库，也能一眼看到对岸。
从3月初来到羊城，条件限制9个月没有下过一次水，现在第一次与大海亲密接触，海那么大，无边无际，一个人掉在海里简直就如一粒沙，转眼就可以被海水吞噬而杳无踪影，况且随着晨风还有阵阵波浪。
“欺山不欺水”，“水火无情”，这些成语是前人用生命总结的。
辽阔大海销蚀着我的自信，真的是很怕怕。
黑兔毫不犹豫地扑进海里，向深处的浪花里游去，太厉害了！看着她在浪花里胜似闲庭信步，我暗自赞叹。
我的倔劲又上来了，忽略了她常年在海里游泳，熟悉大海性格，练就了勇气和体力这个差别。咱俩同庚，她能行我一定也能行。
于是勇敢地有几分悲壮地扑进海里，尽管心里很怕。
正好一个不算大的浪迎头扑来，灌了满口咸咸的海水还带着沙子，和花溪水甜甜的味道天壤之别。大海哗哗地笑着，嘲笑我的胆怯和慌乱。
赶紧憋足一口气低头潜进海里避开浪头，浪头过了才敢将头伸出水面。
往深海大约两百米处有一面栓在标杆还是什么东西上的小红旗非常耀眼随风飘舞着向我招手，黑兔正向小红旗游去，我鼓足勇气调整动作，奋力地也游过去。


海就是海，与河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付出的体力和耐力、毅力都需要成倍放大。
人在海中，渺小得尘埃一般，
浪虽不大，但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地扑来，想要把我推回海岸拽向海底，好几次差点咽下扑进嘴里的咸咸海水，200百米的距离，不过是我平日里游的十分之一强，却显得无比的遥远漫长，周围没有一个人，也没有停下来的任何机会和可能，只能坚持。
好几次想放弃，恐惧占满整个心房，但我给自己说：别放弃，放弃意味着死亡！不能放弃。
努力划动双臂，奋力蹬开脚边的海水，缓慢地，但还是一直向前游着……终于到了小红旗处，不敢再往远处游，担心体力不支，掉头往回游，觉得那海岸怎么那么遥远？
终于游回浅海，脚踏沙滩的那一瞬，战胜自己的快乐巨大得比无边的海更大。生命就是这样在一次次征服中丰富、成熟、坚强、色彩缤纷的。
毕竟体力消耗太大，不敢继续再纵向往深海游，就在靠近海岸几十米远处，给自己找了两个参照物：一块巨石和一艘停泊的舰艇，在两者间横向来回游了两趟。体力消耗得很多。
此时游到很远处的黑兔已经游回来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一起上岸，软软的沙滩被早晨的太阳晒得暖暖的，踩上去脚底板痒痒的，到路边才穿上拖鞋。
回到家里用清水冲掉身上的余沙和海水，很惬意。敢于和大海亲密接触的意义和快感，远远大于任何一次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