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之旅
金色的阳光透过舷窗抛洒在脸上,把我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唤醒。俯身向下望去,秋日里的草地已略显枯黄,点缀其间的丛丛针叶林却仍抹着重重的绿色,仿佛一幅广袤无边的绿彩绒毯铺在我们即将降落的大地上。这,是那梦中的俄罗斯吗?
梦中的俄罗斯,是彼得大帝的金戈铁马,是叶卡捷琳娜女皇的纵横捭阖,是列宁的振臂一挥;是普希金的浪漫情愫,是托尔斯泰的悲天悯人,是帕斯捷尔纳克的冷竣深刻;是夏日里欢歌笑语的姑娘,是秋日里辛勤劳作的农夫,是冬日里无可抵御的严寒,是春日里万物复苏的繁荣……二十多年,积攒了无数的梦,今日将变为何样的现实?
红场

连当地的导游都说,九月下旬莫斯科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碧空如洗,阳光炫目,人们的心情都跟着鲜亮起来,只顾着享受温暖清新的空气,以至于忘了抱怨满街拥堵的汽车。出了饭店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红场边上。果然,远远望去,墙是红的,楼是红的,塔也是红的。我们从背阴的一面过来,走不多远,眼前一亮,一片空旷的广场突现出来,地面上铺着的花岗岩石砖凹凹凸凸高低起伏,斑驳的砖面仿佛记录着这里曾经的沧桑历史。右边是久闻大名的克里姆林宫,宫墙中部的前方是一座方方正正的红色大理石建筑——列宁墓;左边与克里姆林宫对峙而座的白色大厦,是正在使用的商场;另外两边,是两座红彤彤的教堂。进入红场之前,我们把所有的随身物品都交给导游带走,由多次游俄、精通俄语的黄老师临时充当导游,带我们径直向列宁墓走去。

列宁墓
我们是第一批客人,来到门前,值班的卫兵正在缓缓地开启墓室厚重的大门。踏上台阶,卫兵无声地向我们示意,把两手垂放在身体两侧,不要揣在衣兜里;室内光线非常暗,仅能大略地看到脚下的地毯,我刚回头提醒几位老师小心,立即被卫兵轻声禁止了。我们默默地转过一个回廊,进到墓室中心。在高高的平台上,列宁静静地躺在水晶棺中,周身是柔和的照明光;他那闪着睿智光芒的额头稍稍抬起一些,仿佛正在沉思冥想;他的面色平静、安祥,一如从未掀起过那横扫亚欧大陆、激起无数事变、波及几代人的革命高潮,只不过在这里作一次人生小憩。然而,他的安眠时常被尘世的纷争搅扰,不久前还有报道说维护列宁遗体的工作面临着很大的财政困难,因为政府不支持,由一个民间研究所来做维护,做与不做争论很大,因而资金不易筹集……
未等驻足细想,我们已被身后陆续进来的人们促拥着走出列宁墓。回头看看,那些已经不算太年轻的卫兵仍在严肃、认真地维护着列宁墓的秩序;再向前望去,克里姆林宫墙下排列着几行墓碑,是列宁的战友和后人们长眠于斯。不知他们是否也在困惑和反思,近一个世纪里发生的那些翻天覆地的变故,到底应当怎样评断?

无名烈士墓
著名的无名烈士墓就在克林姆林宫的另一边,然而,我们却是几天之后,才遇到开放时间,得以一睹其貌。那天一早就是阴冷的,待我们走到墓前,已经有星星点点的雨滴疏疏落落地飘在身上。就在这时,眼前闪出一团火焰,虽然不大,也不是非常明亮,在秋风冷雨中还止不住地左摇右晃,但它是清晰的、顽强的,从火红的大理石基座中喷发而出,永不熄灭。无缘敬献更多的礼物,我凝视着这长明的火焰,心中向那些无名的英雄们默默致敬,他们用热血和生命捍卫了祖国,以自己的血肉之躯谱写了为理想奋战、宁死不屈的壮歌!

冬宫
知道这个名字时,我还根本弄不明白18世纪和20世纪有什么区别,那时候总把它想象成寒冬里一间冷冷的大屋;长大一些,见过了许多宫殿建筑,又以为它大概是与此类似的一座大厦而已。待汽车把我们载到涅瓦河边的大道上、导游告诉我们下车时,我才得知,与宽阔的涅瓦河仅一路之隔、紧临大道的这座长长的白色三层楼,就是大名鼎鼎的冬宫了,哪里有什么高高的围墙、森严的气象,就这么直接地与河对面不远处的彼得要塞相对而立,与正对它耸立着的高高灯塔相向而望,天天守候着从波罗的海满载而归的航船。
冬宫是一座西方式的皇家宫殿,外表并不起眼,里边却富丽堂皇。宽大的约旦大梯级——这大概不是现代汉语的标准译文,英文是the Main (Jordan) Staircase,主要就是楼梯,但也占用了一个大厅的面积——是冬宫内唯一的巴洛克风格建筑,墙面雪白,描金的浮雕装饰显露着富足奢华。从这里走进去,可到达冬宫的三个主要建筑,其中分布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各色大厅,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特色,有自己的一段故事,无一雷同;但是,走进任何一个大厅,都能感受到它的高大、宽敞、明亮,以及或艳丽或拙朴的装饰,绝无阴暗、拥挤之感。骑士大厅里,几个铜盔铁甲的武士正待跃马扬鞭;意大利阳光大厅里,挂满了艺术家的绘画作品;而主神大厅里,是白色大理石雕成的各路神明汇聚一堂;乔治大厅几乎空无一物,只在最远处大红的幔帐下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把椅子,仿佛等待各方的使节前来晋见;达芬奇大厅里,最引人注意的是四幅据说是达芬奇所绘的小小油画,其中一幅是圣母玛丽亚的丈夫正愁眉苦脸地看着她怀抱的耶酥,我们猜测不出什么意思,导游介绍说,这是因为他知道耶酥将来悲惨的命运,在为小耶酥发愁呢!
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一个阶梯前,下到一半处,墙上刻着的几行字吸引了我们的目光,虽然不懂俄文,但大致看出来是1917年11月7日,一问导游,果然是这个日子,当年的革命者就是从这里冲进冬宫,掀起十月革命的高潮的。啊,一时间“十月革命一声炮响”、“高喊着‘呜啦’冲进冬宫与士官生展开激战”等等词句全都涌进了我的脑海。此时此刻,就站在这个曾经发生过惊天动地的革命事件的地方,遥想当年满怀激情的革命战士浴血奋战的场景,想到今日世间纷纷扰扰的争论不已,感慨良多。

新圣女公墓
又是一个暖暖的秋日下午,我们利用难得的一段空闲时间,到著名的新圣女公墓,拜访了安眠在那里的诸位先贤大师。
新圣女公墓位于莫斯科市郊,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名人墓”,安葬的都是俄罗斯文化艺术军事社会等方方面面的名人。公墓在一大片平地上展开,有好几层院落,墓碑一座挨着一座,密密麻麻排得满满的,只留下不宽的几条小路供人们行走。大约是我们来的时间较晚,公墓里没什么人,正好给了我们一个安静的参观环境。
我们首先到了赫鲁晓夫的墓前。他在生前就决定自己死后不在红场安葬,不与斯大林等苏联领导人共享殊荣,而要与俄罗斯和苏联的这些艺术家、科学家、社会名流等长眠一处。他的墓碑很有特点,几块大理石自下而上叠放起来,一边黑一边白,彰显了他在世时的鲜明个性。文学大师果戈理的墓碑是黑色的,顶端是他的半身雕像,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额头宽阔,眼睛炯炯有神,两撇大胡子左右分开,真好像是剪刀的两翼张开,要剪除世间的丑恶。而芭蕾舞大师乌兰诺娃的墓碑则充满艺术气息,在一块足有两米多高的天然白色大理石中间,雕刻家保留了石材本身的粗糙面,但精细地雕琢出一个婷婷玉立的芭蕾舞中的白天鹅形象,她浑身洁白无瑕,足尖点地,四肢灵动,仿佛正从幕后旋转着向舞台中央飞来。“我找到卓娅和舒拉的墓碑了!”黄老师叫到,我们赶忙快步走过去。两位小英雄虽然瘦弱,但坚定的眼神和不屈的身躯仍给了我深深的震撼。
公墓太大了,名人太多了,我用生疏的俄文字母勉强拼着墓碑上的名字,在有限的存储中搜索着有关俄罗斯和苏联的各种信息。即使如此,还是隔三差五地就遇上一个自己有点儿熟悉的名字,这个导弹专家啦,那个著名诗人啦,恨不能把百科全书搬来,一个一个查查他们的生平事迹;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学习俄罗斯历史,为什么不把俄语作为第二外语认真地学学,也好积累一些背景知识。心急火燎,举步维艰,怎耐时间有限,已近黄昏,不得不带着满心的怀恋离开公墓。
再见,各位尊敬的前辈大师!
莫斯科和圣彼得堡
这是两座风格迥异的城市。莫斯科虽然建城已近千年,但主要的建筑、道路等都是十月革命以后在苏联时期建造的,打上了极鲜明的工业时代的烙印。最突出的代表就是五座高层塔楼,特别是莫斯科大学的那座主楼,底座部分是向四面伸展开的庞大楼群,中心部分层层拔高,层层收紧,直到顶端形成一个塔尖,顶着一颗金光闪闪的五星。大楼集住宿、上课、图书馆等功能于一体,底层有一个大厅,据介绍就是当年毛主席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到底是你们的……”那个地方。叶利钦时代建成的二战胜利纪念碑,坐落在巨大的广场上,纪念碑如利剑般直刺青天,高达数百米,在接近顶部的地方,胜利之神飞身而出,确如从天而降,带来胜利的消息。几条主要街道宽得令人难以置信,堵车的时候简直就是大型的停车场,横向能够排列数十辆汽车。城市的几乎所有地方都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片繁华景象。在这人群中,时常能见到漂亮的姑娘夹着香烟在吞云吐雾,其人数之多令我惊讶不已,堪称莫斯科的一大特色。

圣彼得堡
圣彼得堡则保留着明显的故都风貌。这座城市始建于1703年,是彼得大帝打通北方出海口的胜利成果之一,2003年是其建城300周年纪念,为此,出身于本地的现任俄罗斯总统普京专门拨款对城市进行大规模的修整。由于18、19世纪是俄罗斯最强盛的时期,历代沙皇中有不少都花费巨资大兴土木营建都城,再加上帝国侵略扩张,从亚非等地掠来大量珍贵的艺术品装点都城,如涅瓦河边上就有两座来自埃及的狮身人面石雕,而冬宫里的艺术品更是来自世界各地,据说如果在一件艺术品前欣赏一分钟,要花十一年才能看完全部展品,因此,来到这里,一下子就感受到它的富贵、厚重、庄严,宽阔的石墙、高大的石柱、精致的雕像随处可见。城区的街道不宽,更少见行人,最多是几辆汽车一闪而过。只有一次,我们路经它的商业区,正赶上下班时间,才看到街边有些行人。
尽管有着外表上的差异,这两个城市还是给了我一些相同的印象。莫斯科虽然有现代化的建筑,但并没有抹去历史和文化的印记,在那些宽阔的道路边上,树丛中时常冒出一尊文学大师的塑像;阿尔巴特大街虽然已改为商业街,但普希金和冈察洛娃的铜像还站在街口傲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在莫斯科大学高大的主楼前,远处依然是一望无际的茂密树林,近处是一个狭长的水池,两边排列着俄罗斯文化科技名人的半身雕像。站在这里,眼光可以从近处的大师身上开始,越过树尖,一直望到不知其终的天际,我想,在这样的状态下,一个人才可能超越世俗杂务,思考一些全社会、全人类的“大”问题吧。圣彼得堡是彼得大帝以及后世沙皇“向西看”的代表作之一,从建造之初就以欧洲为榜样,革命以后城区内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拆迁改造,基本保留了帝国时代的样子,处处可见文化古迹,冬宫、夏宫等特色宫殿保存得都比较好。我们还幸运地遇到了几对新婚夫妻在文化古迹前拍照留影的情形,新人们高挑的身材配上笔挺的西装和洁白的婚纱,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让我们这些异国的游人羡慕不已。
可是,无论是莫斯科还是圣彼得堡,大多数人似乎都心事重重,面色沉郁。与他们进行简短的交谈时,都流露出对未来的迷茫。过去的十多年里,国家发生了巨变,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多数都下降了,有的人说社会主义时代好,也有的说普京总统上台了,我们可以干点事了。总之,对现状都不太满意。那么,自300多年前已开始、至今仍坚定不移的“西化”——向西方,向欧洲大陆学习——道路,能不能把这个伟大的国家、伟大的民族引向复兴呢?
离开莫斯科的那天晚上,漫天雪花渐渐覆盖了大地,正如想象中的俄罗斯那样。回顾这走马观花的匆匆一瞥,仿佛印证了梦想中的形象,却又似乎引发了更多的梦想。俄罗斯啊,不知何时才能再来看看你,何时才能圆上那许许多多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