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小记
我乘坐的巴士在荆州到宜昌的高速公路上飞驰,只需一个半小时,就可以轻松地在两地间穿梭。沿路起诉不定的山坡和错落有致的房舍给你的眼睛安排了满满的节目。我喜欢这样一地到一地的变迁,当生活中稳定的元素趋于懒惰时,我总是要这样定期消失一阵子。不管能在旅途中见到什么风景,至少,我觉得,有时听车轮和路面的摩擦或者从车窗的玻璃上反射而来的乘客的表情,都能在粗糙的时光中寻觅一点细腻。
到荆州的念头却是偶然萌生的。尽管事先有很多必然的因素。
我的导 师杨光汉教授是红学专家,去年12月到昆明办事曾经抽空看望了先生。他告诫我一定要到沙市走走,“在湖北工作,如果不到沙市真是太遗憾了。楚地精髓均生于斯。”计划不如变化,转眼就是新年,从昆回来就一门心思准备回家的行程了。春天过去,夏天到来,连日抢时间读书,沉积了不少烦躁,到了周末,终于忍不住要去走走!就给表弟挂了电话。
到荆州的车显得很生分,渐渐天色暗下,却如同笨拙的老牛缓缓在江汉平原上的路面上前行。平原上的灯火衬托着乘客轻微的鼾声,车载电视节目在嘻笑声中也逐渐停了下来。远远地,大约4公里左右的地方一排排路灯照彻夜空,不久接踵而来的霓虹和人群在车窗中已经清晰可辨了。这就是荆州了。巴士径直到沙市车站才缓缓停下,拎起包雀跃而下,随即搭上迎面驶来的的士。
荆州的街道很长,司机仿佛不是本地人,窗外闹市越来越重的喧哗声暂且搁置了我到异地的戒心。表弟的学校离城区很有一段距离,十几分钟后,车子驶上一条灯光黯淡的路,黝黑的古城墙只能见个轮廓,城门显得很低矮,几乎见不到什么行人。我暗暗有些担心。司机好像看出我的心思,忙说不打紧的,农学院在郊外,打表最多18块。
见到表弟时,已经快8点了。路灯下的表弟皮肤更加白皙,静静地有些拘束和害羞的样子。身后是灯火阑珊的典型的理工类大学。周末的学校周围异样热闹这里更加复杂的光线更能诱发年轻人的想象力:打球晚归的,周末会餐的,校园情侣分散在校园对面的餐馆。我们亦是饥肠辘辘,叫了一个排骨莲藕火锅,边吃边聊,更多的时候还是回忆,彷佛我们这代人一下子长大起来了,对于未来都有些不适。我摸摸肚皮,志得意满似望着长空,青春仿佛还在我的体内,当深切祈祷时,还会被蓦地感动。这是一种难以排遣的情绪,是成长的某种烙印。当晚唯一不足的是拜仁慕尼黑被升班马完胜。
表弟的舍友大都是那种单纯的青年,宿舍的噪声很小,除了谈论就业与考研的关系,也没有其他事。当初毕业前夕,我何尝不是如此。但我似乎比他们更加厌学。我的装束引起了表弟的敏感,第二天一大早,他专门回宿舍换了套笔挺的西装。“看你穿的那么正式,而我的则太随便了。”(实质上,我只有这套深色的衣服还算干净。)表弟是那种很有规划的人,而我却充满随遇而安的陋习,方向感却都不强。
我们慢腾腾上了公交车,又随意在一个岔道下车。前面有个小商铺,据说到玄妙观很近,从这条拥挤嘈杂的街道只需前行左拐,费不了多少力气。这里的光景大概都是闲适,你很难从人们脸上看出焦虑。街道很窄,人们照例没有走斑马线的习惯。我们在大街上张望,在历史与文化交织的城市里,街道名、建筑、方言中的古风等等都引起你的兴趣。
我们见到的玄妙观,地陷寂静,窗棂色彩黯淡破败,门口支着一张桌子,一名道姑模样的妇女忙着打盹。(看来修行不是一件清醒的事情)我要求保留门票的想法让看门人有些愕然。其实我不过想从上面得到一些记载。有些记载能让让你长知识,尤其到一个陌生而有趣的地方。我的目光随着相机的镜头游走,一条20多米的小路尽头是十几级台阶。石阶通往三清殿。三清殿坐落在较高的位置,低垂的围墙逶迤的线条和它形成很好的空间感。我们沿着石阶而上,穿过一扇小门,大殿就在面前。信步走进殿内,守殿人告诫我们要缄默并一直尾随。似乎大殿内浓艳色彩渲染的神秘情绪不宜于我们的心思——表弟当下最需要的是工作;尽管不能随口说出,但我需要的也与那些精神上偏软弱的事物有相当距离。我不满足于在几本经典里探讨生活的细节。大殿外面,附近建筑尽收眼里,左前方悬着一口晨钟,清晨的阳光均匀地撒在红墙上,是照相的好日子,守殿人告诉我,玄妙观背后就是城墙了。古城墙的距离更近了,表弟的方向感一下子好了起来,“我记起来了,从这里朝前走,最终就到了荆州东门——那里有标志性建筑。”
当天在城墙停留的时间最长,感觉也最好。护城河旁的杨柳和隐隐约约随着阳光升腾的雾气,装扮着行人的周末。轻快的婉约的,和章台柳这则典故浑然天成。有马车从砖石铺成的路面驶过,旁边是连绵不绝的水杉。城墙的箭楼人影探出,对着我们嘻笑——算是盛夏对我们的某种暗示。表弟寻思,这里不知死过多少人,城墙上的伤痕或许就是当年战斗的明证。
但惆怅不属于我们。章华寺、屈原街、仿古的马车和城墙下卖竹器的商贩,有故事有风俗,好比人家漂亮的媳妇,虽惹爱却不会引起不洁的念头。城外有史前人类遗址,城内有梵音杂唱,千百年来,始终如是。去章华寺,最先见到的是赵朴初先生手书的“章华寺”三个大字,森森禅意,见之心明。可是就在这块牌匾的不远处,霍然一间颜色猥亵的“美容美发屋”,门上直书:招小姐。
那个年代没有……?这与距离寺庙的远近是没有关系的,或许准确揭示了古城不走样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