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版晋东南(2)——阳台宫,全局与细节的取舍
掐指一算,济源已经去了整整八个月了。但八个月中又去了很多地方,导致济源只写了一篇济渎庙。同样,唐宋太行这个板块也是由于时间所限,好久没有更新。按照会计的做法,这已经算是“先进后出”了。
河南省虽然是中国文明发源地之一,但并不是以木构古建筑出名。济源是一个例外。除了地位崇隆的济渎庙之外,还有不少精彩的宋风古建值得品味。
无楼不成大庙

阳台宫大罗殿和玉皇阁分别为河南省规模最大的明代木结构建筑和古阁
名山必有名观。王屋山自然也是如此。虽然它是道教十大洞天之首和中国古代九大名山之一,但其最为世人所知的王屋山形象还是在《愚公移山》中出现,愚公家门口的两座大山,一座是太行,另一座就是王屋。自南北朝以来,这里便是道观星罗密布。阳台宫便是诞生于这一时期。去年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曾经看到过李白的一篇书法作品,当时并没有注意。回来时才发现这篇作品是李白唯一的墨书,名字叫做《上阳台》。着实震撼了一下,或许李白同志上的那个阳台,就是眼前这座玉皇阁?

蔚县玉皇阁,同为明代作品,规模偏小

代州边靖楼,目前我感觉国内最具气势的明代楼阁,在远处太行山的映衬下很具震撼力
虽然明清建筑风格基本上和唐宋差距甚大,但仔细研究还是能够发现明代建筑中也有精品(要在清代建筑中发现精品可真是费力至极的事情)。究其原因,明代保存至今的楼阁还能找到些唐宋的味道,可能是因为楼阁的建造方法比较复杂,难以发生整体性建造方法的转换,因此变形速度慢于一般的单体建筑。在单体建筑变得索然无味时,楼阁还能保持点如翚斯飞的本色。平武报恩寺传承了宋代建筑的轮廓,代州边靖楼舒朗的铺作仍旧能够让人想到宋代界画中的传奇风格,蔚县玉皇阁虽然是民间建筑,但也七拼八凑地给出了个关于组合式楼阁建筑的解决方案。事实上,有点腔调的寺庙都该有个楼阁,没有楼阁的寺庙或者宫观必定是受人鄙视的。

从玉皇阁往上望去,虽然斗拱长得像松果,有点乱,但也不失一座带点宋代味道的大型建筑
也许这就能够解释一点阳台宫玉皇阁的身世。它创于唐代,属于皇家人士出家的道观,地位很高,拥有“五楼三阁”的华丽顶级配置,可以说是有腔调至极,但均在宋末毁于兵火。明清两代王屋山道教景气指数下降,重建力度也大为减弱,只剩下眼前这一座楼阁了。由于建在明初,工匠断层,资源紧缺,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格。虽然飞檐很有气势,但它的三层楼很不成比例,下身过于肥胖。它的斗拱长得虽然很粗壮,但由于身材比例失调,感觉并没有完全吃到力气上,怎么看都有些多余,加上肥胖的撩檐槫和普拍枋,活像一颗颗夹在筷子中间的松果。现在的玉皇阁无法上去,只能在下面看,让人感到有点纳闷:看似肥胖的下半身实际建筑面积却很小,原来都宽在走廊上了,不得不说是座得房率很低的建筑。

玉皇阁屋顶鸱尾细部

玉皇阁三层飞檐连拍
玉皇阁留下的最大赞叹终究还是明代建筑的最大优点——琉璃。琉璃构件着实是十分精彩,从鸱尾、脊兽、套兽一直到瓦当,都显示着明代具有代表性的色彩美学,赏心悦目,从细节看都是精品。不过这却也是问题所在,整体看来,比例的失调使其瑜不掩瑕。
大罗殿的宋元遗风

这个藻井显得很单薄,和内槽的风格也不太吻合,不知道是不是原构
大罗殿就是三清大殿,供奉着太上老君的三身像。从老照片看,塑像精美生动,妙不可言。只是毁于文革,现在的塑像则是金光闪闪,一板一眼。水平虽然粗糙,但也无可奈何。不过内槽藻井还是保留了原构,形制完整而有层次感。外槽的藻井彩绘隐约可见,但是用料偏单薄,不知道是不是原构。内跳的斗拱样式都十分古朴,有着宋元遗风,但大量出现的异形拱还是暴露了其明代的家底。不过,跳数的减少也说明了它的时代身份,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古建筑不再需要斗拱承力,转而运用梁架结构了。

大罗殿内部的石柱,刻满了神话图样
明代建筑的材料与前代都有所不同,开始使用了砖、石等结构。比较典型的“无量殿”在全国的大规模出现,即是一种用拱券受力的砖石结构建筑,在全国各地几乎都有出现,由于不用梁,因此谐音为“无量”。有研究认为这种建筑的出现与明代天主教传入我国有关,带来了罗马风的建筑手法。这种讲法也不无道理,但终究是见仁见智。大罗殿共运用了30多根石柱,也体现了明代建筑材料多样化的特点。石质自然就可以随心所欲地雕刻了,上面也因此布满了祥云、飞龙、走兽等祥瑞图案,整个大殿也因此显得热热闹闹。石柱顶端与木质构件契合是一门学问。石头和木头的膨胀系数不同,在昼夜温差大的山区,如何保证其衔接不出问题?我没有做过深入的研究,只是发现柱头替木和枋的宽度不甚相同,也许其内部正是通过这种相互制约,达到受力的平衡。总之,落实木石前盟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从大罗殿的鸱尾远眺玉皇阁的鸱尾
我去的当天阳台宫满是写生的美院学生,拍起照来虽然不方便,但也能仔细看看他们笔下的古建筑。不知道在作画之时,他们会不会感到玉皇阁比例有那么一些奇怪?或者说建筑细节,如琉璃构件本身过于精美,以至于难以在其与整体造型之间做出取舍?中国古建筑发展的后期,总是给人出这样的难题:结构性和装饰性逐渐脱节,最后人们舍本逐末地把装饰性作为传统建筑的精华进行保留,而忘记了结构这个更大的蛋糕,这也许也是明清建筑审美上的最大悲剧。事实上,同时期的欧洲建筑也走上了洛可可这种华丽软弱风格的万劫不复之路。执着于细节不是件坏事,但并不能由于细节而把自己框死,这就没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