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伶仃岛——最后的和最前的风景

从珠海的香洲港登船，往东驶入万山群岛海域，经27海里航程，我们终于停靠在外伶仃岛小巧的码头。当脚踩在坚实的地面，手搭凉棚四下望去，我竟然觉得，眼前这座面积仅为4.23平方公里的岛，颇象山石嶙峋，草木叠翠的盆景，放大之后，被置于碧波荡漾的海面。
珠江口外万山群岛，象上川、下川、东奥等岛，我去过不少，自然景观，大同小异。所以，对外伶仃岛，我没有特别感觉，所不同者，是该岛的“伶仃”二字，与南宋文天祥的干系。因此，我心中崇敬油然，尽管文天祥仅是路过伶仃洋，并未上过外伶仃岛。
毛泽东手书《过伶仃洋》，被凿刻在小岛面东的大石头上面。我站在伶仃洋上，仰望重读“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汉青”的千古名句，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旅行社让我们在岛上呆了两天一夜，没有组织任何活动，不是不想组织，实为无可组织。大家海湾里游泳，沙滩上打排球，登伶仃峰观景，倒也自在。而我，则放开思想的缰绳，任其海阔天空地奔驰，无所顾虑。
公元1279年，当文天祥在岭南被元人捕获，珠江口无疑就成了南宋最后的风景。
读宋史，获知“宋末三杰”。文天祥之正气凛然，绝不容我辈有半点存疑。不过，我以为，文天祥之所以为后人所乐道，除其坚贞不屈之外，皆因状元及第的他，写得一手好诗，凭一首《过伶仃洋》在青史上光彩熠熠。而战死不降，随船沉没的武将张世杰；宁死不屈，最后关头背着年幼宋帝投海的文臣陆秀夫等二杰，均不如做了俘虏的文天祥人气，我多少感觉不公平。
眺望着前这片海，回想七百多年前的往事，嚼味汉族政权被元人驱赶至此，背海做最后之战的惨景，身为汉人后裔，心中之酸楚，凡我族类，不难理解。
与十三世纪的文天祥仅在此留下一首诗相比，二十世纪在伶仃岛上留下的东西，更不在少数了。
伶仃山上，有不少废弃军营，应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遗迹。探望那些断壁残垣，以及打量墙上斑驳的字迹，我想起老毛一首名为《菩萨蛮·大柏地》的词：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
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
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
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
此词写于1933年，那年夏天，毛泽东重回瑞金北边的大柏地，记起1629年初春率军在此与国民党军激战的情形，由“弹洞前村壁”，追抚“当年鏖战急”。
上个世纪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际，轰然倾倒的蒋家王朝在此被赶下海。他们侥幸得以乘船渡海，逃往台湾岛苟延。于是乎，这本该成为没落王朝最后的风景之地，又因为他们自不量力的反攻大陆叫嚣，一跃而成为我们“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最前线。
二十多年翻云，二十多年覆雨，半个世纪，就这么弹指一挥间。若是有弹痕留下，倒也好看。可留下的是残破的军营，那些阴森森的门，杂草四射的窗，与“可怜泸定河边骨”何异？
军营已经废弃，军人却未匿迹。与岛上居民闲聊，获知，前些时候，美国鹰号航母战斗群才在对面仅11海里之遥的香港湾游弋……
伶仃峰上，一堆又堆的巨石，貌似随意，其实匠心地码放在那里，你看那些硕大无朋的石块，叠架错落，除了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更应该感触得到，是地壳千百万年的运动，才在我们眼前留下精巧绝伦的搭配。而这个时候，人类了了三五千年的历史，又算得什么？民族无休无止的打打杀杀，又是多么无聊！
登山眺海，追今抚昔，观风景而叹世界，吟诗词则品人生。啊，伶仃岛上，无论作为最后的风景，抑或是最前的后果，一样地孤苦哇！
渡海轮船平衡而舒适，但仍有人晕船，我劝那些晕船的伙伴，要么闭上眼睛啥也不看，要么睁大眼睛去看风景，就好了。

毛泽东的草书，整篇看，真乃气势磅礴，可惜不好单个拆开细看。我曾将毛书与祝枝山的狂草单个比对，就摇头了。真的，若老毛不做领袖，一生研习书法，别说祝枝山了，连王曦之也是不个儿。这或许对他和国家，都有好处。

近观，几条渔轮停泊锚地，发出一阵阵腥臭，这股味道，直到我们离开伶仃岛，才慢慢散去。

远看，伶仃外岛的港湾，小巧而美丽，从山上俯瞰，什么“幸福的港湾”、“爱情的港湾”、“心灵的港湾”等一古脑翻了上来……

岩石上爬满了藤和花，在骄阳下，经海风一吹，摇摇晃晃，若开若合。
绿叶象一堵墙，在眼前排开，迎候着从远方渡江而来的游人，那态度，比酒店的服务员要热情许多，也可爱许多，更动人许多。

我十七岁时，驻进这里是我唯一的青春梦想，可惜未能如愿，而是被派到农村战天斗地去了。

当年见着这样的口号，我就会热血沸腾，随时准备为祖国和领袖流尽最后一滴血。现在看到朝鲜人摩拳擦掌，我就恶心。总这么打打杀杀，干什么哟？！
落日把余辉由山腰洒向海湾，于是，海与天都耀眼地闪烁起来，若将传入耳鼓的渔轮马达声换成渔家姑娘的渔歌唱晚，意境便完美无缺了。

据说这些巨石生成于中-晚侏罗世到白垩纪，距今至少也有一亿年的光阴。人类五千年的历史与之相比，真连泪巫也算不上。不过，说到沉重，巨石却不如人类历史，尽管它们动辙上百吨的分量。

岛上，不同种性的植物显示出的雄壮与丰满，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亲相爱，让人觉得自愧不如，并且遐想联翩。

驶入香港湾的小鹰号航母，让我突然醒悟，外伶仃岛，仍是祖国最前线的风景。